众人不解其意,幕僚询问道:“局势若此,李从璟果真有阴谋,则我等处境堪忧,大帅缘何发笑?”
“尔等在问李从璟的去处,我便告诉尔等李从璟现在何处!”耶律欲隐一拂衣袖,语不惊人死不休,“竖子已去雁南!”
诸人大惊,相顾失色,有人惊叫不好,幕僚脑子转得快些,寻思着问:“大帅早已料到李从璟会偷袭雁南?”
“这是自然。”耶律欲隐冷哼道,见面前的人都有疑惑,便为他们解说道:“自蓟州开战以来,只见蓟州军,却未闻百战、卢龙两军,李从璟是要驰援渤海国的,他要驰援渤海国,就必须得先对付我等,当此之际,战端已起,百战、卢龙两军焉有不动之理?”
“先前蓟州军北上迎战我等,却一战即退。退也就罢了,却偏偏在半道杀回马枪,若是他们背后有百战、卢龙两军接应,半道回击自无不可,然事实并非如此。诸位不妨想想,蓟州军已然撤退,既无援军,为何还要回身再战?很明显,这是别有所图!换言之,蓟州军就是李从璟摆在我等面前的鱼饵,是要引诱我等步入陷阱的。李从璟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拖住我等。”耶律欲隐缓缓说道,这话落在他面前众人耳中,无异于晴日惊雷,“我且问你们,李从璟千方百计拖住我等,意欲如何?”
“无非两种可能。一者,以前军拖住我等,再以大军迂回侧击,包围聚歼。”幕僚思索半晌,面色肃然地说道:“二者,则是李从璟大军另有目标……这个目标,就眼下来说,最可能是我大军主力所在之地,雁南!”说到这里,幕僚悚然一惊,“李从璟要击我雁南大军?!”
耶律欲隐冷冷道:“李从璟虽然年幼,却极为自负,他花费这么大力气,不惜以蓟州军的巨大牺牲为代价,也要拖住你我,图谋自然不可能不大。眼下他既然没有出现在你我身侧、身后,就只能是引兵去了雁南。我雁南有大军两万,李从璟这是要一举将其吃下!灭我大军,毁我大营,这就是李从璟的野心!”
“雁南有我大军两万,李从璟有何依仗,敢言战之必胜?”有人惊疑出声。
幕僚沉声道:“百战、卢龙两军相加有三万之众,又都是百战精锐,战力不容小觑。况且这回李从璟明显是有备而来,他素有军略,排兵布阵很有一套,此行岂会没有依仗?反观我雁南大营,身在后方,远离前线,怎么都不会料到李从璟会如此孤军深入、直捣黄龙,骤然遇袭,必定混乱!如此,恐局势危矣!”
耶律欲隐哈哈大笑,“然而,一切都已在本帅掌握之中!”
“敢问大帅之策!”
“我已令快马驰回雁南,命耶律纳儿固守营地。同时,忽赤也速儿援军已在路上,不日即到雁南!”
“如此,雁南安矣!”
“哼,雁南得安,李从璟得亡!”
……
雁南,契丹大营。
天明时分,外营中浓烟滚滚,满目疮痍,烧毁的营帐、死亡的军士、破败的角楼辎重,像是一副残缺的画。
耶律纳儿站在望楼上,眼见外营中密密麻麻、阵型严密的唐军,面沉如水,那一个个黑袍黑甲的身影,汇集成的黑色海洋,就是这世间最汹涌险恶的存在。
外营已经丢失,这是无法逆转的事实。
昨夜,眼前的唐军突然杀来,在事先混进营中内应的策应下,摧枯拉朽一般攻破了外营的防线,幸亏耶律纳儿决策果断,及时让外营将士退入内营,两营将士一同构筑防线,这才及时稳住了阵脚,将唐军挡在内营外,避免了更惨重的伤亡,也避免了被唐军一举破营。
直到现在,耶律纳儿才看清楚面前的唐军,也知道了对方的规模,那是一支人数不下两万的大军,而他们的旗号,则表明了他们正是那支曾今攻破梁都,又转战平州、营州的精锐——百战军。
李从璟的黄旗并不难找到,那在最显眼的位置。视线从黄旗上下落下,落在黄旗前那几骑甲胄鲜亮的骑士身上,虽然不可能看清对方,甚至连看对方身影都很模糊,但耶律纳儿知道,李从璟就在那里。
就是这个神兵天降的家伙,让他在一夜之间丢了外营,也让超过千名契丹勇士丢了性命。
耶律纳儿虽然不免有些挫败感,但他知道,脚下的内营坚固异常,唐军不可能再像攻破外营那样,轻易攻破他的内营。但汉人军队善于攻城拔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在这方面,草原军队差了不止一截。看到唐军在收集、整理外营中的攻城器械,耶律纳儿面色又黑了几分。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两份信报一前一后被送到他面前。
外营中,李从璟、莫离、李绍城等人,正在摇对契丹内营指指点点,他们一面观察契丹内营的构造,一面区分其防御重点和薄弱地带。
在他们指点观察的同时,百战军大军也未闲着,从中分出一部将士,由荆任重带领,开始冲击契丹内营,正式发起天明后第一轮冲锋。
契丹大营之所以有内营、外营之分,原因就在于两营之间有构筑土墙、壕沟,将整片营地分成了两块,看起来就像是外环包内圆。百战军要攻进内营,就需要填沟、破门。
在荆任重带领百战军一部将士冲营的时候,李从璟等人的目光投向交战处,并未停止讨论。荆任重的先攻,本就是试探性进攻,目的就是要进一步试探出契丹营地防御的薄弱点,而后百战军便要从这个薄弱点猛攻,以求尽快破营而入。
“这群契丹蛮子倒是顽强得很,昨夜能乱而不溃,分外难得。”莫离边观察战场边说道。
“耶律欲隐虽然性子古怪了些,但治军确实很有一套,这内外营的布置,可是难得一见。”李绍城出声道,“若非如此,此时我等早已将这支契丹军击溃,踏破了这座军营。”
李从璟望着面前的战场、营地,目光微敛。
不时,两份军报到了他手中。
第380章 不熄烽火八百里,水穷处自有云起(二)
契丹内营中耶律纳儿收到两份信报后,粗略看过一眼,随即眼中闪过狂喜之色,他将信件递给左右看,“大帅早就料到李从璟会来偷袭雁南,已令忽赤也速儿遣军前来支援,这支援军已到六十里之外,不时就能到这了!”
左右皆大喜,有人眉飞色舞道:“大帅实在是神机妙算,如今我等固守内营,唐军一时定然是无法攻进来的,忽赤也速儿将军的援军也将赶到,到时候我等就能将唐军聚歼在此!”
“正是如此!”耶律纳儿连连搓着手,“大帅在击败蓟州军后,也已领兵回援,他既然算得李从璟会来偷袭雁南,自然是不会放过李从璟的。如此三面夹击,唐军必败!”
“大帅英明!”与此同时,在蓟州城北,耶律欲隐也正在接受幕僚部将的奉承,蓟州城虽然近在眼前,然而耶律欲隐却已下令大军后撤,虽兵临城下而不攻城,而是要回援雁南。
耶律欲隐负手望着蓟州城,嘿然道:“蓟州城是李从璟留给我的馅饼,在蓟州军伤亡惨重的情况下,蓟州城就像是不穿衣裳的美人,要拿下看起来易如反掌。李从璟正是想要引诱我攻打此城,好让我忽略雁南,哼,竖子想法倒是不错,可惜,蓟州城虽然令人垂涎三尺,我却不是那见到骨头就扑上去的疯狗,拿下蓟州城固然意义重大,但失去雁南,损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回来,孰轻孰重,我岂会分不清?”
蓟州溃军正在退入城内,可以看到蓟州城头忙成一片,显得很是恓惶,这样一座看似唾手可得的城池,耶律欲隐在此时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利有大小,中原有句话,叫做舍鱼而取熊掌,此言一语道破天机。蓟州城虽然重要,然与李从璟相比,却不值一提。只要此番能败李从璟,蓟州早晚是我大契丹的囊中之物,不必急于这一时。”耶律欲隐最后道,大军追击至此,本以蓟州城为目标,现在突然要撤军,自然要给将士们一个说法。
李从璟得到的两份情报,其中一份就是忽赤也速儿的援军将到,这个情报让正准备全力攻打雁南内营的李从璟眉头紧锁。他让诸将各归本位,带着莫离等少数心腹回到军帐,在将这个消息告诉众人之后,他缓缓道:“营州援军将到,若让其与内营契丹军合军一处,契丹内营必定无法攻克,如何应对,诸位有何办法?”
这个消息给众人造成的震惊是无法言说的。
大军北上袭击雁南,是周密布置的结果,虽然有料到耶律欲隐会有所察觉,但在耶律欲隐被蓟州军拖住的情况下,他注定无法及时回援雁南,在这个时间差中,唐军就能攻破雁南契丹大营。在李从璟原本的布置里,马怀远在示弱、“溃逃”之后,退入蓟州城中,引诱耶律欲隐攻城,而其依仗坚城,又有城中彭祖山相助,坚守不难,如此就能等到攻破雁南的百战军回援。若是耶律欲隐没有攻打蓟州,也不打紧,李从璟只需要蓟州军拖住耶律欲隐一两日即可,那样他就能赶在耶律欲隐回援雁南前,将雁南拿下。这是一个陷阱,只要耶律欲隐开始追击蓟州军,就已经入了圈套,无论他觉醒的早晚,都于事无补。
但是眼下,营州契丹军来的太早了些。依照他们的行程,极有可能是耶律欲隐在决定追击马怀远之前,就给忽赤也速儿下了命令,否则营州契丹军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这样也太不可思议了些,因为那意味着,耶律欲隐在追击马怀远之前,就料到了唐军可能会来袭击雁南!
“这不可能!耶律欲隐怎么会料到我们要来袭击雁南?!”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孟平首先表示了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