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周娄葑骤然一声嘶吼,凄厉之极,他挥动手中横刀,将冲到面前的一名契丹蛮子一刀斩成两半,喷涌的鲜血中,周娄葑冲到周小全身前,赶在周小全撞上石墙的时候,将他拦了下来。
“小全,小全!”周娄葑一把抱起周小全,焦急的大喊。
周小全费力的睁开眼,嘴角溢出一股鲜血,咳嗽了两声,他忽然双眼瞪得老大,惊恐的看向周娄葑身后,来不及发声,他猛地一把推开周娄葑!
一名契丹蛮子,正从周娄葑背后,一刀向他斩下!
周小全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冲起来,在对方手中刀落下来之前,一把抱住了这名契丹蛮子的腰,狠狠撞在石墙上。
轰的一声,契丹蛮子顾不得疼痛,一声怪叫,马刀竖斩变竖刺,向周小全背心孟刺下来!
但周娄葑哪里会让他得逞,稳住脚步的他迈步跟上来,一刀横斩,将这名契丹蛮子的脑袋搬了家!
契丹蛮子倒下的时候,周小全也无力的跟着倒下。周娄葑双眼直欲滴血,他刚想过去扶起周小全,又是一名契丹蛮子跳进墙来,眼看着周小全倒在地上没了动静,周娄葑几欲疯癫,他嘶吼着,手中横刀横劈竖斩,和眼前的契丹蛮子战在一处。
周娄葑不要命也似,完全不顾自己受伤,一边砍杀不停出现在眼前的契丹蛮子,一边泪流满面,他每挥出一刀,就要喊一声周小全,只是周小全完全没有声息的躺在地上,已经没了能够站起来的意思。
和周娄葑一样发狂的,还有黑牛,他仗着人壮力大,手提两把横刀,如一座石山一般,守在山门,凡是冲到山门的契丹蛮子,竟然没一个能越过他。刀光中血雾不停喷发,一片血肉横飞的景象,格外惨烈。
只不过,当一支铁箭穿透黑牛的小腿后,他还没能继续稳站下去,被一名暴起的契丹蛮子冲上来,一刀砍在了脖子上。刹那间,黑牛双目滚圆,鲜血从嘴中疯狂涌出,他一把死死拽住这名契丹蛮子,手中横刀狠狠送进对方胸腔。
眼看还有两名契丹蛮子冲上来,脖子不停往外冒血的黑牛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抱着眼前的契丹蛮子,狠狠向山门外撞去,连带着两名契丹蛮子,一起滚下了山门。
最后几人在山门下一二十步的一块大石头上被挡住,脑袋撞在大石上被开瓢、血染灰石的黑牛,临死时犹自瞪大了双眼,双手死死拽着那两名契丹蛮子的衣袍。
“黑牛!”在黑牛冲出门的那一刹那,周娄葑就看见了对方,然而他已经来不及拉住黑牛。
“啊!”满脸皱纹被鲜血染红的周娄葑,疯狂冲向山门后一个个契丹蛮子,手中横刀放肆挥斩在对方身上,但凡横刀碰到对方身体的,对方不是断胳膊就是掉脑袋,在他面前倒下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天将黑的时候,契丹蛮子终于再度退了回去,这回,他们丢下了二三十具尸体。
但是倒水沟的十几号军士,现在还能够站着的,也不过七八人,且人人带伤。
周娄葑将周小全从尸堆里刨出来,抱在怀里,坐在地上嘶声大哭。
这位老得已经不适合继续在边军呆下去的老军士,此时哭得如同一个孩子。
倒水沟的军士们看到周娄葑的模样,都神色凄然。在方才的两场战斗中,周娄葑已经用实际行动向他们表明,他就是倒水沟的队正,而且是绝对当之无愧的队正。无论是他的战法部署还是个人武力,甚至都远远超过了一个队正的标准。如若不然,在契丹蛮子第二次攻山的时候,他们就都得死。
一把老骨头浑身是伤的周娄葑,此时已经忘记了身体的疼痛,更忘了去为自己包扎那些不处理、就可能会要了他的命的伤口。怀抱着自己的第三个儿子,周漏风老泪纵横,“每一次你出巡,我都担惊受怕,掐着时辰等你归来。每回你平安归来,那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小全,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还是我亲手把他们葬送在战场上,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我最后一个儿子有什么不测……可是现在,我最小的儿子,身手最好的儿子,竟然又是为了救我而死,我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苍天哪,你为何总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还不到十六岁啊,不到十六岁啊……”
七八个倒水沟伤员,眼见此情此景,皆不由得眼圈通红。
良久,有一名军士出声,他将横刀狠狠丢在地上,不忿的朝周娄葑吼道:“周漏风,今天咱们谁也活不了,横竖是个死,老子也豁出去了!可是周漏风,周队正,你能告诉我,我们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战?我们边军,守着这么一座什么都没有的堡子,吃最差的粮食,住最漏风的房子,整年见不到一个外人,我们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这话说出来,其他军士不由得都面色茫然,其中有的人,不由得露出不甘不忿的神色来。
周娄葑放下周小全,站起身,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起来,他盯着这名军士,沉声道:“我周漏风不能告诉你,你为什么而战,但我能让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死!”他指着石墙后的尸体,又指向周小全,语气愈发凌厉,“他们,你们的同袍,这些先你们一步战死边境的人,就是你们战死的理由。你们要让他们死得值,你们要为他们报仇,你们要取下让他们死在这里的契丹蛮子的人头,这就是你们战斗到死的理由!”
说完这些话,周娄葑在周小全面前跪下来,凄然的摇头,“我周娄葑这辈子,有三个儿子,每一个都是响当当的儿郎,他们是我全部的指望,也是我全部的寄托。但是现在,他们都战死在了这里,也要埋骨在这里。你们说,不为他们去杀契丹蛮子,我还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他将一张披风盖在周小全身上,杵着横刀站起身,望向山下契丹蛮子打出的灯火,干瘦的身子在夜风中站着,格外苍凉悲壮。
“为死去的人而战,哪怕是战死,我也绝对不会回头!我周娄葑死了两个儿子,还要拉着第三个儿子守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到,也让那些蛮子看到,在这块地方,在大唐的边境,边军,是契丹永恒的敌人!我们,要为死去的人复仇!”
第366章 军堡军堡何安在,边境边境局若何(上)
“说得这么壮烈,好像我死了一样……”周漏风正慷慨陈词的时候,他耳边忽然想起一声哂笑,夹杂着两声咳嗽。周漏风的神情刹那间变得极为精彩,狂喜、震惊、意外,情难自制,向周小全看去。
周小全捂着胸口,血丝不停从嘴角溢出来,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浑身使不上劲。周漏风连忙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抱起,“小全,我的儿,你醒了?太好了!他娘的,你没死!”
周小全欲哭欲笑,最终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吐出一口血。
周漏风为周小全包扎好伤口,抱到堡子前的台阶上坐下。两人并肩而坐,周漏风又将那杆老烟枪提在手里,点燃,砸吧两口,吐出一团呛鼻烟雾。
山下燃起大火,火帘卷山峦。
“队正,起火了,蛮子在放火烧山!”
几名军士跑上来,在周漏风面前大喊。
周漏风吐出一个烟圈,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我看到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
周漏风看着眼前的数名倒水沟军士,他们每一个人都带着伤,衣甲不全,狼狈不堪。周漏风没有多说,摆了摆手,“将战死的弟兄抬进堡子。顺便,也给自己立块碑吧。”
周小全挣扎着想要坐起,“黑牛在山门外,我去将他接回来!”但他已经没有半分力气。
一个和周小全年纪差不多的军士见状,喊道:“小哥,我去!”
大火渐渐包围上来,倒水沟堡子里的军士已经无路可退,火兽也终将吞食他们,还有他们生活多年的堡子。
最后几名倒水沟堡子边军,在把死去的同袍抬进门后,一起做到堡子门口的台阶上。阿成和另一个伤员也在其中,他们都沉默着,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
堡子后是百丈悬崖,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丘陵草原,还有那仿佛可以触摸到的璀璨星河。
熊熊大火绵延不绝,火海已成囚笼,在这个囚笼中间,倒水沟的军士们,手握横刀,背靠残堡,面对大火。
周娄葑知道自己快死了,他也知道所有人都快死了,即便是堡子前没有柴草树木,但在大火之中,他们难免受创,一旦大火熄灭,契丹蛮子再度冲上来,他们将没有丝毫还手余地。这个时候,周娄葑的心情是复杂的,但这些复杂交织在一起,又化为一个极其简单的念头,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周小全,心里想,直到此时,儿你还是不愿跟老爹多说两句话么。
其实在周娄葑心底,一直埋藏着一个疑问,在他前两个儿子战死沙场的时候,他本是不欲周小全入伍的,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周小全执意要到堡子里来,而且是在他两位兄长方死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