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曲舞罢,在山呼海啸的喝彩声中,阿狸退出场中,鞑靼族人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阿狸来到李从璟桌前,端起一碗酒,直勾勾看着李从璟,“李将军,我敬你一碗,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够长存!”
李从璟站起身,与她喝了这碗酒。
酒喝完,阿狸又深深望了李从璟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李从璟重新落座,正欲和图巴克说什么,看到的却是对方为老不尊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咽回肚子里。
当夜宾主尽欢而散。翌日一早,图巴克让人来请李从璟。吃过早饭,众人开始在大帐中商议正事。
无论是李从璟这回到鞑靼部,还是图巴克父子邀请李从璟来做客,都是抱有深层用意的,这个用意就是共同应对眼下的草原局势。昨夜没有谈及正事,已是忙中偷闲,眼下鞑靼部毕竟局势危急,正事却是不能再拖了。
李从璟一方,百战军诸位高级将领,李绍城、郭威、林英林雄等,包括第五姑娘,俱都在场;鞑靼一方,则是以图巴克、巴拉西、阿狸和莫西里为首。众人齐聚一堂,简单寒暄,李从璟开门见山,道:“不知大汗此行意欲前方何方?”
图巴克叹了口气,沉默着说道:“鞑靼部世居南漠,如今突离故土,不瞒李将军,我也不知鞑靼部该往何方。李将军,你可有良策教我?”
李从璟沉吟着说道:“由此往西,便是西州回鹘,大汗或可去向西州回鹘借一块草场,以安养部族。”
图巴克摇摇头,为难道:“西州回鹘不是善于之辈,况且他们也是方迁徙至金山南麓不久,正是需要草场蓄养实力的时候,此时去向他们借草场,恐怕难以如愿。”
李从璟稍作寻思,又道:“经由西州回鹘向西,可至九姓乌护之地,听闻此地不乏水草丰美之处,且九姓乌护向来凝聚力不强,兵马亦不甚壮,鞑靼部若能至此地,或可谋得一席之地。”
“九姓乌护之地,位在西陲边塞,那是是非多出之地,若至此处,便是能谋得一席之地,来日祸患只怕太多,鞑靼如今实力大损,正需休养生息,卷入无谓的战端中,似不可为。”图巴克仍旧是摇头。
“龟兹河南,吐蕃之北,有大片人烟稀少之地,历少争端,若至此地,可得安宁,能图长久。”李从璟再次说道。
图巴克叹息道:“此地固然人烟稀少,争端少,但究其原因,却是此地土地贫乏,缺乏能滋养大部落的草场。若是到了此地,鞑靼十万生民,恐怕无肉可食。”
“不如由此转向,去向更北之所,入蒙古之地?”
“极北之地,天极严寒,鞑靼世居温热之所,恐不能相适应。”
“西行不可取,北行也不可取,向南如何?”
“南部乃甘州回鹘,党项,吐蕃,西凉四战之地,战事频繁,似更不可取。”
“既然都不可取,如此,鞑靼欲往何方?”李从璟蹙起眉头,显得既担忧,又无奈。
……
辽东,建安城。
经过多日苦战,渤海国军队在付出巨大代价的前提下,终于攻占了建安城,将原据城中的契丹军队赶出城去。然而,当大军尽数开进城池,面对的却是一座空城,城中已无粮草,百姓也都逃得差不多,一片荒凉。
这几日,大明安在莫离、李四平、桃夭夭等人陪同下,一直在城中四下巡视,城中的死气沉沉,非但没有让这位立志做渤海国中兴之主的王子绝望,相反,他一颗心都被攻占建安城的巨大成就感塞满。
“先前曾言,夺下建安,便能夺下整个辽东。如今建安已在我手,辽东再无雄城,以此城为基,可四处出兵,辽东成为渤海囊中之物之时,已不远亦!”大明安满脸喜气地说道。
与其说这几日在巡城,倒不如说大明安在欣赏他的战果。在攻打建安城后期,渤海国派遣了大批援军过来,俱都国内精锐,如今,超过渤海国一半的机动大军,都已掌握在大明安手中。
“攻克此城,比我等先前预料的难了许多,城池拿下后,城中的荒凉景象也出乎先前意料。”莫离说道,“经由此战,大军伤亡颇大。当务之急,一是修缮城防,二是搜集物资,三是医治伤员。以我度之,契丹之报复,也必随之而来,大军当做好大战准备。”
大明安摆摆手,信心满满地笑道:“莫先生此三策说得不差,然而要说契丹能复夺此城,我却是不信的。我等攻克此城,花费了多少时间,付出了多少代价?如今我等既然据有此城,契丹想要复夺,难度岂止十倍!先生多虑了。”
莫离双眼一沉。
就在这时,游骑回报,数万契丹大军,已知百里之外,正向建安城袭来。
第330章 势有分合难预料,夜半有人入梦来(上)
“契丹来得如此之快?”大明安非常意外,这出乎他的意料,沉下脸来,他问这名游骑,“契丹来了多少大军?”
契丹在辽东的军力,之前重点屯扎在建安城,大明白攻克建安城后,辽东的契丹军队便主力尽失,可以说已经伤了根本。而根据之前的军报,大明安等人还不知道耶律阿保机有出兵援助辽东的计划。目下的契丹,大军集中在西线,加之前段时间,李从璟在檀州利用耶律德光,吸引了耶律阿保机的视线,契丹援助辽东的反应颇慢,这让渤海国军队得以顺利趁机在辽东取得丰硕战果。
本以为按照渤海国军队的眼下速度,在攻下整个辽东之前,契丹的援军都不会到来,但眼下来看,众人却是小看耶律阿保机了,别说攻下整个辽东还为时尚早,建安都才方入囊中,还未消化,而渤海国军队在经历建安攻坚战后,人力物力损失都极大,现在也未来得及恢复,契丹军队就已经杀到了眼前,这让他们何以应对?
“契丹先锋大军约在五千骑,距离建安城已经不足百里,一日后可至;后续大军五万有余,距离此地尚有两百里,其中大部为步卒,三日后可至此地!”这名游骑肯定地说道。
他这番情报说得极有准确性,显然不是寻常斥候,事实上,他是经由桃夭夭麾下的军情处锐士训练出来的精锐。军情处这个组织在成立的时候,就有三分之一来源于百战军中的精锐斥候,对侦探敌情本就拿手,又历经这么多时日的发展,于此道就更加擅长。打探敌军行踪,估计敌军数目,再按照敌军脚程计算其到达指定地点的时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一日……三日……”大明安咀嚼着这两个字,一遍一遍的重复,感到一颗心如沉大海。
在攻下建安城之后的这几日中,大明安自信空前高涨,他甚至生出了一种“中兴渤海,舍我其谁”的念头,面对莫离,他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唯命是从,因为他觉得他已经今非昔比了。连建安城他都能攻下,他还有何事做不到?
攻下建安城,固然依赖莫离之谋,但谋略毕竟只是辅助,他自认为,能站在这座城中,他所起到的作用,才是最大的。况且,如今渤海国超过一半的机动军队都掌握在他手里,骤然间执掌大权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不高看自己都难。
也正因此,在莫离说出方才那番话时,大明安虽然称其言之有理,但却“言重了”,这是因为他觉得他看得更准确,更深刻,他觉得他的见识谋略,已经能够胜过莫离,至不济也可以跟莫离比肩,所以他才会这样说,才敢这样说。
卑微的人,在骤然取得一番成绩之后,往往会自信爆棚,蔑视苍生,觉得自己极为了不起,从而生出令人憎恶的傲气,并且他们往往会将这种傲气,表现的分外明显。
“攻打建安城这么久,耶律阿保机都没有派遣援军到来,建安城刚下,契丹援军却已近在眼前,他们来得何其之快,何其蹊跷!”大明安喃喃自语,但是随即,他目中又燃气火焰,冷哼一声,“便是契丹大军来了又如何?便是他有五万大军又如何?我还怕了他们不成!往日我没有攻下半个辽东,没有据有建安如此雄城,姑且不惧契丹,今我有十万大军在手,难道还会被契丹吓退?契丹敢来,我难道不敢应战么?”
他转过身,目色凶狠,向跟在身旁的军使下令,“传令下去,全军备战,与契丹在建安城一决雌雄!”
“是,殿下!”军使很快应诺,对大明安的军令,他毫不迟疑。出战辽东以来,在大明安的“率领”下,他们攻下半个辽东,如今又攻下辽东第一城建安,这名军使和军中许多将领一样,对大明安这位统帅都由衷敬佩。
军使的恭敬态度,让大明安自我感觉更加良好,他甚至没来由生出一股豪迈之情,言道:“我有雄师十万,又有如此坚城,别说契丹只来了区区五万人,便是面对十万、二十万契丹大军,他们也休想从我手中夺走建安!”
李四平嘴唇动了动,看了莫离一眼,见莫离面无表情,没有反对大明安的意见,便道:“殿下所言甚是,我部大军经过连日征战,大部已成精锐,大可与契丹争雄,这场辽东会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的确是他内心的想法,并不是恭维之言,与莫离这个“外人”不同,李四平在大明安还只是一介普通王子,空有志向、没有实力的时候,就已经跟随在他身边,可以说是看着大明安从一无所有,到如今手握大权,成为国中举足轻重的重臣的。这一步步走来,固然艰辛无数,但李四平对大明安的信心也早不同往日,他看到如今的大明安,就像看到渤海国的未来。对渤海国的未来,他有信心。
大明安和李四平现在这副表情,称得上是一唱一和,莫离面无表情,对大明安和李四平的决定不置可否。他打开折扇,在胸前轻轻摇动,丝丝凉风扑打胸膛、面庞,让他的心也跟着平静。在这场决策中,他始终不发一言,恍若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