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参加“开学典礼”,李从璟今日披挂整齐,一身甲胄在阳光下明光闪闪,衬托着他愈发英武不凡,闻言,他也不怕泄露什么机密,直言道:“演武院之事,非为一时之利,而在长久之计。今日有草原骑兵,他日有西蜀藤甲兵,南国楼船士,要与之战,就不得不熟知其战法,演武院深研其事,绝非白费力气。况且,当世军队,战场胜败,多在将领素质,因是对各级将领的深造,就显得很有必要。这不是小利,而是大局,怎能不尽心尽力?”
耶律敏似懂非懂。
演武院第一期学生三百人,作为实验对象,分为十个班组,这些学生,都是军中的中级将领,年龄不大,但又是饱战之士,日后若是学成,当能成为军中中坚力量。
作为演武院院长,李从璟在演武院停留半日,在诸位学生心目中确立了形象、影响力后,又为他们教授了第一课,这才离开。
归途中,耶律敏忽然神情决然的告知李从璟,她决定不离开幽州去中原了,她要留在幽州,不仅如此,她还请求离从今给她安排差事,她要参与到李从璟“变幽云之天”的大业中来。
李从璟颇为意外,笑着打趣道:“难不成你想在演武院做一个先生?”
耶律敏摇头道:“我有此念,非是一日了。之前本欲去中原,之所以逗留至今,固然是想看看你能将幽州变成何种模样,也是想借机思虑清楚,我自己的前方、出路在何处。人总要有归处,你这是说的。”
李从璟不再调笑,问道:“如此,你的归处在何处?”
“我的归处,自然是为生民谋福啦!”耶律敏笑嘻嘻地说道,“而现在,本宫要为幽州的百姓谋福,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能过上安稳日子!”
李从璟本来严肃起来的心态,因耶律敏这句话而瞬间崩塌,失笑道:“你一个契丹公主,反而来帮我大唐子民,倒是一桩奇事。”
他这话本是玩笑话,然而耶律敏听了,神色顿时肃然起来,认真的看着李从璟,很庄重地说道:“天下的百姓不都是百姓吗?他们都是父母、妻子、丈夫、兄弟、姐妹,都在用自己的双手过自己的日子,都在苛求幸福安稳,为什么要有国别、种族之分呢?帮助一方的百姓,不就是在帮助天下的百姓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姑且不分生灵的差别,人为何要将人与人分出不同来呢?”
“我是公主,虽然是契丹的公主,但既然是公主,就得为天下间的子民,做我应该做的事啊!万民以血汗养我,我必以心血报之,使其能得幸福安稳!今日助幽州百姓,明日就能助契丹子民,两者非但没有冲突,本身就是同一件事!”
李从璟不知是该称赞耶律敏的想法很伟大,还是该嘲笑她的心智太单纯,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眼眸里仿佛有神圣光芒的这位公主,李从璟不觉得自己有伤害她美梦的权力。没有多想,李从璟问她:“既如此,你预备向我讨要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不求高位厚爵,一斗食小吏足矣,只要能行事便可。”
“好,那我便让你先为司户参军佐史,你且先随卫行明屯田吧。”
“好!本宫……卑职领命,谢军帅!”
“嗯。”
李从璟回到府中后,直接进了书房,埋首在案牍中,或批阅整理好的文书,或从各种情报中发现信息,间或有事情需要谋划、布置时,就停下来静静思考一阵,随后在文书上写下指令。
不知不觉间,日落西山,李从璟偶然抬头望向窗外,但见明月高悬,竟是入夜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任婉如带着侍女端着鸡汤进屋,款款走到李从璟身侧,奉上汤碗,在李从璟接过去之后,又绕到他身后,温柔的为他揉肩捏背。她也不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是多余,奉劝李从璟不要如此劳累的话注定是徒劳,与其如此不如不说,只是安静的为李从璟解去一些疲劳。
李从璟喝完汤,将肩上的手牵过来,放在手心,朝任婉如柔和的笑了笑,“时辰不早了,你先去歇息,我稍后便来。”
任婉如低头嗯了一声,恋恋不舍的走出书房,亲手为李从璟关好门。
李从璟复又埋伏书册中,直至子时。在最后还剩下十来册文书的时候,李从璟感到有些疲乏,若是常人此时有可能将剩余书册留待明日再看,但李从璟却没有拖延的习惯。
当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册文书中的内容上时,他脸色骤然一变。随即,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中抽取数本书册,一一翻开来看,又详细做了对比、分析,最终闭上眼冷静下来,思索良久。做完这些,重新放下所有文书时,李从璟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下来,双眸锐利如刀。
他打开房门,叫过来守卫在门外的近卫,以一种只需马上执行命令的口吻吩咐道:“传令第五、丁黑,集结军情处、近卫都,两刻后随本帅前往檀州!”
第272章 一片肝胆谁人知,既入檀州势如何?
檀、幽边界某地。
炎夏将至未至,北地气候还很凉爽,不比南方当下的细雨绵绵,幽云之地雨水尚少。今日是难得的雨天,不过也是小雨罢了,细如鱼线的雨丝从苍穹飘落,编织出这一代的江山如画。
雨水洒在赵武脸上,打落些许血迹。他从一条山间小道中冲出来,冲上官道,面色严峻,尚不及擦一把脸上的汗水,就因长久奔走和伤口崩裂流血过多导致的乏力,让他脚下一软,身子不由自主栽倒。
在他身子栽倒之际,一支不知来自何方的利箭,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
赵武就地打滚,再站起身时,发现自己已是陷入重围。他喘着粗气,提刀站立,冷眼面对挡住他去路的十数人。因为脱力,他胸膛剧烈起伏,胸前殷红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很是狼狈。
“真没想到,在镇军之外,将军竟然私下里养了这么多私军,我随将军左右多年,竟然从未发现半分蛛丝马迹!”赵武沉着脸,对眼前的人道。
“我父亲的智慧,岂是你这种莽夫能够理解的!”一位眼神中透露着阴狠、不屑之色的年轻人,收起手中的强弓,换了横刀在手,看向全神戒备的赵武,眼中满是嘲讽。“宋立放了你,你就当真以为你能走得掉?我父亲要你的命,谁也救不了你,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何况还有耶律殿下相助!你拼命逃出来,又奔逃了这么远,除却害死宋立之外,并不能改变什么。宋立本是我父亲看重的人,如今却也因你而死,你说,你不死,是不是天理难容?”
“你们杀了宋队正?!”赵武咬牙切齿,以刀指向年轻人,眼中的愤怒仿佛能燃烧山林,一字字的问。
赵三轻蔑一笑,道:“他不遵父亲军令,就该死!父亲军法,你难道不知?”
赵武缓缓摇头,身躯不禁颤抖起来,他拼命控制住,抬头望天,嘶吼一声,“为何,为何?!”
赵三眼中的嘲讽之意更浓,他看赵武的神态就如同在戏弄一只蚂蚁,“你知道了我们要投契丹,知道了耶律殿下已入檀州,更知道了他们要如何对付李从璟,此三者,你知任何一项,都得死!”
赵武仍旧是摇头,苍凉悲戚,“某非是问此,而是问你,赵三,身为大唐军人,身为幽云子民,你何以能不顾国家大义,不顾边民与契丹深仇,不做汉人,甘愿卖国求荣,去做契丹人的狗?!你们如此作为,就不怕军帅一旦知晓,将你们全部绳之以法?”
此言让赵三大怒,他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目光中的阴狠之色更甚,“军帅?李从璟算什么,他现在在幽州享受权力尚且来不及,哪里有暇来顾及我们这个小地方?”又冷笑道:“赵武,本公子本欲多留你活两刻,好让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但既然你如此执意求死,我便成全你!”说完,就想亲自动手,但见赵武腰杆挺直,手中的横刀握得稳如泰山,尚有一战之力,又想起对方的悍勇,不由得有些忌惮,遂伸出手指指向赵武,招呼左右,“上,给我乱刀剁成碎肉!”
他身周的随从一拥而上,向赵武扑过去。
“某一介匹夫,死不足惜,但军帅英武,如尔等这般卖国贼,来日必死于军帅之手!”
“今日好叫你知晓,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力量面前,国家大义、血海深仇都不值一提,因为你根本没那个命,去将这些东西握在手里!”赵三冷笑不迭,“赵武你也是性贱,李从璟有什么好,他曾今那般羞辱你,您竟还对他抱有如此厚望?他若真能,你让他现在就来,本公子愿意奉上肩膀上这颗脑袋!”
赵武却是无暇回答他了,他忙于应对身前的敌人。
冲上去围杀赵武的人还只迈出几步,忽然有人从后方急速奔跑过来,慌忙在赵三面前停下,指着身后,神色惊恐道:“公……公子,有、有人!”
赵三十分不快,“有人又如何?本公子不是吩咐过你们,但凡有人敢打扰我等办事,杀之便是!”
“不、不是……”或是因为情绪激动,来人口齿不清。
“不是什么?”赵三皱眉,不耐烦道。
“他们,他们在杀我们的人,我们挡、挡不住了!”来人终于将要说的话说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