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李从璟跟着李存勖再次靠近梁营,就近查勘了好几遍,寻找破敌之策。但就如李从璟昨日所言,梁营防备慎密,无漏洞可寻,李存勖自己也没办法。就连如今是大唐枢密使的郭崇韬,看了良久之后,也是暗暗摇头,拿王彦章没辙。
“王彦章这老不死的,战又不战,退又不退,营地建得有如龟壳,这不是耍无赖嘛!”最终,李存勖气恼的骂了一句。
连着前后左右观察数日无果,李存勖也急躁起来,劳师远征,大唐可不像梁朝那般富裕,经得起军粮消耗。
这一日,李从璟等诸将,在李存勖大帐里谋划军机,众人商量许久,依旧是没有半点对策,气氛压抑至极。
就在这时,莫离跑了过来,说百战军斥候探得重要军情,亟待汇报。
李从璟出帐一听,再进帐时,将情况告知了李存勖,“斥候来报,东平、郓州一线近日出现许多梁军远探活动迹象!”这其实是军情处送来的消息。
东平离杨刘稍远,郓州就更远了,王彦章往那里派遣远探,究竟意欲如何,让众人陷入沉思,摸不着头脑。
郭崇韬首先反应过来,对李存勖道:“陛下,王彦章此举,恐怕是想进攻东平,而后挥师郓州!”
东平是水寨,若梁军攻克东平,则可顺流而下,直到郓州城下。
李从璟闻言,立即表示赞同,也对李存勖道:“陛下,前番王彦章强攻杨刘不克,反而损兵折将,如今王师到此,王彦章就更加没了胜算。既然拿杨刘没辙,王彦章要取得战果,就得另寻它途。郓州为王师新占,王彦章复地心切,极有可能挥师郓州。他将大营建得如此严密,就是为了阻碍我王师步伐!”
“言之有理。”李存勖也是大将之才,戎马一生鲜有败绩,征战之事他熟得不能再熟,经郭崇韬和李从璟提醒,这会儿也看出端倪,“如是如此,我等如何应对?”
“定然不能让王彦章攻克东平,否则郓州便守不住了。”郭崇韬果决道,“臣请在博州东岸筑城戍兵,截住河津,如此既可以接应东平,又可分散王彦章的注意力!”
李存勖觉得可行,点头道:“此举甚妥。”
郓州是李嗣源刚打下来的地盘,虽说后来李存勖给李嗣源的命令是让他固守郓州,没让他到河上来助战,但一听战火可能危及自己老爹,李从璟随即请命道:“臣愿助枢密使构筑此城!”
说完,李从璟看了郭崇韬这位师兄一眼,见对方正看着自己眼露笑意。这两人曾在魏州“狼狈为奸”,此番自然想再次携手,都是同门师兄弟,客气什么。
李存勖想了想,觉得也可行,于是道:“那便依计行事,枢密使带百战军筑城戍兵!”
筑城戍兵,体力活,但做成却是大功一件。
李从璟本以为此番不会立即与王彦章交战,但事情发展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第165章 河上决战意纷纷,破敌需策更赖战(四)
郭崇韬是个心思缜密的,见李存勖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他旋即补充道:“筑城之事虽然不难,但若是我等此举被王彦章得知,他必定前来攻打臣和李将军,以使我等无暇顺利构建此城,情势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有些麻烦。因是,臣请陛下招募死士,前去牵制王彦章,只要王彦章十日之内不能东行,臣可担保筑城成功。到此时,我等便不用再惧王彦章东行之策。”
王彦章营寨层层设防,步步杀机,因此郭崇韬才说要李存勖招募死士去交战。李从璟一听这话,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方才请战请得早,要是留在这里,说不得哪天就要被派去当作死士打梁营,那可就亏大发了。
在大帐议定完诸事之后,李从璟和郭崇韬一同出门,前者自去集结百战军,后者也要去做相应准备。因为百战军去筑城之事要瞒着王彦章,所以百战军撤离营地的时候得隐藏行踪,同时李存勖得派驻军士进驻原本百战军的驻地。几万人马的调动不是一件动静想小就能小的事,只能等到晚上进行。
到了夜里,百战军马裹蹄人衔枚,带上辎重各物,集结完毕之后,也不打太扎眼的火把,前后相接驶出后营辕门,在李从璟的带领下,汇合了早就等在一边的郭崇韬,往东行去。
凉风习习,路程漫漫,就着月光大军一路默然前行,车轮倾轧在地面的声响汇合着步伐声,显得格外低沉。李从璟和郭崇韬并马而行,说着一些接下来的行事安排。前番在魏州时,两人就已经亲密合作过一回,不过是为私事,此番行动却是公事,其实到了他们俩这个份上,公私之事已经分得没有那么清楚,这个世道,说到底公事也是为了私事,沙场建功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富贵么。
一路上李从璟和郭崇韬行则同行,住则同住,食则同食,虽然两人年龄相差许多,可以称得上是忘年之交,但交流起来并无隔阂,这既得益于两人交情深厚,也得益于李从璟的两世为人。初时,郭崇韬对李从璟完全是师兄对师弟的心态,带有俯视角度,但相处下来,郭崇韬不得不一次次降低这种俯视的角度,到最后,已经变为平视。
到达博州东岸预定地点之后,两人带着工匠勘测水土地势,迅速圈定了一块地方,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便让带来的工匠和士卒开始筑城。平地起城池,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何况还是要建一座军事要塞,虽然城池规模不是特别大,但技术含量还是很高,从打地基到垒石砌城,浇筑墙面,搭建角楼,各部分的工作量都可谓繁重。
除却日夜盯紧建城之事外,李从璟和郭崇韬经过合计之后,派遣了大量斥候散布西边各处,一方面向李存勖汇报工程进展,一方面盯紧了梁军动向。斥候一日数报,大多说一些李存勖与王彦章交战的情景。
不出李从璟意料,李存勖派去攻打王彦章铁甲营盘的死士伤亡惨重,别说能攻进营寨,不被王彦章揍得哭爹喊娘已是吃力至极,梁营外的尸体日日增多,而梁营依旧稳如泰山。与此同步的,两人手下的兵城也一日日构筑起来,郭崇韬跟李存勖要的期限是十天,可不是夸夸其谈,工期只能提前,万不可能延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李从璟和郭崇韬心知肚明,因此日夜赶工。
茫茫荒野中,挖沟垒土,城池从地面上日日增高,到初具规模,再到轮廓基本完成,这其中的变化,李从璟日日看在眼里,可谓心折,不得不感叹人力的浩大。短短五六日间,城池基本完成,看着面前卧虎一般的城池,李从璟心中不由得油然而生一股豪情。
他对身边的莫离说:“天地不尽两重,道路不尽九条,只要敢取,连日月也可抓在手里。”
也就是在这时,斥候带回来了王彦章率军来攻的消息。李从璟不敢大意,连忙和郭崇韬商议对策。
这位在原本历史上,只用了短短数月时间便攻灭了蜀国,灭国如探囊取物的军事大家,此时皱着眉头沉声道:“兵城刚刚修筑起来,沙土疏松,还没来得及加固,各种守城器械也还没有布置到位,此时我们脚下这座要塞,还是徒有其表,如纸糊老虎而已,要是被王彦章猛攻,必定城毁人亡。从璟,如此情景,你可有对策?”
李从璟如何能不知郭崇韬心意,他道:“从璟领百战军前来助阵,防备的就是王彦章提前发现蹊跷,率军来攻打,如今事情果然如此,正是我百战军用武之时。兄不必担忧,你只管在后方加固城池便是,弟自率军前行,去拦截王彦章。”
郭崇韬也是这个意思,见李从璟说了出来,也不矫情,拉着他的手正色道:“王彦章百战名将,不可小觑,兄素知你英勇,百战军能战,但兄岂忍你独自前去迎敌?加固城池之事,交给工匠便是,兄与你同行,正好你我兄弟同心,一起会一会这王铁枪。”
郭崇韬说的是实话,有他在一旁看着,帮忙排兵布阵,对战王彦章李从璟也更有把握一些,毕竟王铁枪是梁朝第一将,李从璟虽然自信甚至有些自负,可不蠢,还没狂妄到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的地步,当下道:“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王彦章已经率大军赶了过来,李从璟和郭崇韬没多少时间谋划什么,两人当下领着两万百战军,出城数里,摆开阵势。大军左手黄河,右手博州,规规矩矩布置成一个大方阵。
俗话说人一满万,无边无际,何况是大军之阵,士卒间本就有严格的间隙,这会儿摆出来,阵势更是壮观。两万人为大方阵,每一指挥为小方阵,四十个五百人的小方阵组成整体大阵,占地好几里。
等百战军阵势摆开,王彦章也到了。百战军阵势不小,梁军阵势摆开就更吓人,仅是占地面积,就是百战军的两三倍,这意味着梁军起码来了五六万人,看起来就挺能唬人。
“素闻王彦章善用兵,如今观之不假。”百战军军阵后方一座巨大的望楼上,郭崇韬轻赞了一句,手指着黄河,对李从璟道,“从璟你且看,王彦章在河面上摆开了十几艘巨舰,横亘河道,气势浩荡,这是断我援兵之举。大战未开,而先虑进退左右者,名将风采也。”
郭崇韬虽然赞叹,却也仅此而已,并未生出什么怯意和服气之色来,可见他也是个有傲气和争雄之心的,李从璟轻声笑道:“王彦章一方面重兵压城,一方面隔绝我们的援军,这是想一口吃下我们了。”
“正是如此。”郭崇韬点头。他这话刚说完,就看见对面的梁军阵中大旗横飞,骑兵奔驰,继而号角声响起——这,意味着梁军要进攻了。
王彦章马不停蹄赶过来,话不多说一句,脚不多停一刻,站好了便开始进攻,一方面说明王彦章想要抓紧时间,在李存勖赶到之前破城,另一方面,也说明梁军战力彪悍。
百战军军阵中,孟平所部三千人位于正中最前,左右分别是李绍城和蒙三所部,前者兵精将锐,后者英勇敢战,是大军核心所在。三千君子都皆尽马军,分布两翼,策应各方。陈青林的两千河阳军,在左翼,其他所部各在阵中。整个大阵布置,并无高深之处,突出战力,保证弹性,各方协调而已。
李从璟所在望楼高达十余丈,整个战场局势一览无余,也正因此,郭崇韬才能看见黄河上的梁军巨舰,而梁军阵中,望楼也搭建起来,不消说,王彦章此时也在望楼上指挥大军作战。
当此之时,梁朝,国富民众,沃野千里,天下国力最盛之王朝,没有之一。大唐,名承李唐,意欲继承天下正统,而一统天下者,最英勇善战之邦,也没有之一。
王彦章,当世名将,戎马一生,名闻天下,时至今日,兵锋所到之处,庸将不战自溃,寻常将领一战便败,为梁朝最强之军帅,没有之一。李从璟,大唐后起之秀,一年前天下不知有此人,半年前依旧是名不见经传,而如今,说他是未来之星,无人有疑,乃大唐年轻一辈最强之将,亦没有之一。
河上梁军,梁朝数十万大军中最精锐力量之所在,经营河上多年,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常有北上征战之举,与唐军交战如家常便饭,一年前,兵锋直到魏州城下,百战老卒遍布军中。百战军,新军,一年之内,成军于淇门,立威于怀州,扬名于孟州,军中精锐无不六科娴熟,技艺非凡,数次大战,勇悍敢战之威名,无人敢否认。
唐梁大战,精锐陷于阵前。李从璟和王彦章的初次交锋,便是面对面的正面硬撼,没有半点儿花哨,所比拼者,唯“战力”二字。决定战场局势者,亦只有六个字:强则胜,弱则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