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门,果然是董小宛在煮茶。
李从璟取下头盔,自有下人接过,他没脱甲胄,湿漉漉的一身坐到茶几前,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不无得意道:“没什么比沙场厮杀完了之后,好生坐着喝一碗茶更舒坦的事了。”
董小宛没有抬头看她,专注的继续手中煮茶的程序,李从璟疏松了一下身子,道:“你倒是熟悉得快,这么早就找到府上煮茶的家伙什了。不对,这茶具怎么瞧着这么熟悉?靠,不会是你从淇门带过来的吧?”
舒舒服服呻吟一声,李从璟躺到茶几边,手脚张开成了一个大字型,“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回来的?看你茶也煮得差不多快好了,不像是刚开始的样子啊。”
自顾自说了好几句话,都没得到回应,李从璟有些纳闷,偏过头看向董小宛,“你怎么不说话?”
茶已煮好,董小宛依旧低着头,将茶釜里的茶水倒了一碗出来,轻手轻脚送到李从璟面前,手腕有些微微颤抖。
李从璟接过茶,没着急喝,好奇道:“小妮子,你今儿是怎么了,吃了哑巴糖?”
董小宛摇头,动作看起来有些拼命。
摇头的动作很简单,不需要拼命,可见拼命在做的事,一定不是摇头。
李从璟吹了吹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碗,正准备说什么,小宛忽然小猫一般扑进他怀里,粉嫩的脸蛋埋在他胸前还沾有雨血的胸甲上,毫无预兆的大哭起来,“我不敢看公子,我怕我看了,就会忍不住要哭出来……哭了就煮不了茶了,可我还是没忍住……”
李从璟简直哭笑不得,任由着小宛在自己胸面前左蹭右蹭。
……
夜,刺史府灯火通明。
新到的章子云等人,加上莫离和卫道,汇聚一堂。
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李从璟,从侧门走进来。他身上的衣服很合身,明显不是董璋留在府上的衣服,况且李从璟也没有穿死人衣服的癖好,他自己忙得团团转,又才回城,显然不可能去买衣服。
这身衣裳,亦是董小宛从淇门带过来的。
有个贴心的女人伺候着,真是舒坦。来的路上李从璟不无得意的想。
李从璟示意众人落座,他自己也坐下来,首先对卫道说:“军中事,卫先生先说说。”
卫道应声站起来,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统计手册,念道:“自出淇门,全军征战多次,共阵亡九百一十三人,其中百战军本部六百零八人,重伤两百二十七人,本部一百四十四人。攻克怀州一战,俘虏敌军七百人上下,火烧李董联军一战,俘虏无,攻克潞州一战,俘虏无,与河阳军一战,俘虏敌军两千人上下……”
李从璟默默盘算了一番,百战军本部战力最强,折损不少,让他心疼,但几番大战下来,好歹俘虏不少,达到两千七百人左右,加上临时战营兵力,共增员四千三百人左右,现在他手中掌控的战力,消化俘虏后总计在七千人左右。
伤者救治,死者安葬抚恤不提,临时战营自然编入百战军,李从璟对王不器道:“我军新得怀州,虽然河阳军被我击溃,但伪梁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在其下一波攻势到来之前,我军必须做好迎战准备。王老的任务,募兵五千。”
怀州不比淇门,州城不说,因新近百战军打了几大仗,必然造就不少流民,有流民自然就有兵员,再加上本地良家子及其他,招募五千人,只要用心,纵然有难度,并非不能完成。
章子云没意见,王不器担忧道:“招募这么多人,粮食军械怕是不够……”
李从璟挥挥手,淡然道:“怀州不够,就去孟州抢。抢还不够,把孟州打下来,自然就够了。”随即狡猾一笑,“截了李继韬的军款,还没动,正好用上,还有从潞州运过来的军械,也快到了,燃眉之急可解。”
王不器大为震惊,又不得不佩服李从璟。
李从璟又看向卫行明,道:“卫先生既到怀州,民政就由你负责,卫道移交怀州总管职务,仍担任掌书记一职。子任辅佐卫先生,管理好怀州民政一应事务。本使的标准就几个:粮,物,商。”
卫行明和卫子任离座拱手应命。
李从璟再看向莫离,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当初你到淇门时,对付淇门大族的事,做得很好,现在依葫芦画瓢,在怀州再来一遍。怀州大,势力多,事情杂,但你有军情处,该杀的人杀,该拉的人拉,此事应该没有难度。不过你在对付不听话的大族时,最好给我整出大片良田来,我要分给军属,也好以此作为募兵的砝码。”
莫离打开折扇,在胸前轻摇了两下,“放心。”
最后看向章子云,李从璟道:“修缮城防,接手作院,整理州内各种军需物资尤其是盐铁等资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章子云微笑道:“交给我便是。”
“军中或有遗漏之事,卫道暂时劳累一些,整理登记,事后给本使名册。”李从璟站起身,眼神从诸人脸上扫过,“怀州,根基之地,望诸位齐心协力,好生帮我经营。”
众人齐齐起身,拱手道:“诺!”
第三卷 心潮逐浪高
第94章 西北面招讨使
大梁东都开封府,自夏朝以来,几经起落,到了如今,长安、洛阳相继衰败,已是天下极致繁华之地。虽说中原之地战乱频繁,开封府之繁华,已无法压过南边儿的杨吴(后为南唐)西都金陵,但在淮河以北,这里的纸醉金迷依旧是最顶尖的所在。
在这座寸土寸金、热闹异常的城池中,却也不乏安静的去处。达官显贵府邸林立的长乐坊,有一座普通的三进幽深宅院,中规中矩的阁楼回廊,跟奢华更是沾不上边。但在整个开封府,没一个人敢低看了这座宅院,因为它的主人有一个震动天下的名字:王彦章。
开封西北面前段时间接连出了几件大事,这几件大事让皇帝朱友贞决定对西北面用兵,但这回领兵出征的,却不是威名赫赫的王彦章。朝中有人说这是王彦章不受朱友贞待见的缘故,也有人说那地方还不值得王彦章出马,但无论如何,去西北面的领兵将领选出来了。
即将领军出征大梁西北边境的大梁西北面招讨使,现在就坐在王彦章的府里和他喝茶。
“李存勖在魏州称帝了,这回你领天威、天武两军出征怀州,担子很重啊。这一仗若是打赢了,李存勖所谓继承大唐正统,就是一个笑话;若是你打输了,那李存勖的气焰就会嚣张起来,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大唐与大梁,你应该清楚。”王彦章边喝茶边说道。
大梁西北面招讨使戴思远,沉思了一下后问王彦章道:“李从璟新得怀州,立身未稳,兵力也不足,我领军直扑怀州,雷霆一击,怀州能否一鼓作气攻下?”
“若能如此,善莫大焉。”王彦章道,顿了顿,沉吟道:“不过李从璟此人,不可小觑,观其前几场大战,可见其用兵诡异,能出奇计,也能击堂堂之阵,你莫要以为他年轻而轻敌。此番出征,你可先至孟州,朱铨周战没,河阳军上下复仇心切,可以用之。”
戴思远点点头,喝一口茶,也不知品出味道来没有,放下茶碗的时候看着王彦章道:“李存勖野心甚大,他这回称帝之日,又有李从璟捷报送到,恐怕不用太久,他就会对我朝用兵……”
戴思远话没说完,但是王彦章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不过王彦章什么都没有点破,只是安静的喝茶,安静的沉默着。
“陛下……虽被奸臣蒙蔽,但并非庸君,一旦战事大起,朝廷必用老将军!”戴思远自个儿没忍住,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王彦章淡淡一笑,“你用不着安慰我一个赋闲在家的老头子,陛下性情如何,做臣子的不好揣测,不过要想让老夫弯下膝盖,巴结那些佞臣,老夫却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奸臣当道,把持权柄,堵塞圣听,这在哪个朝代都不是什么奇闻轶事,戴思远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很担忧,而王彦章倔强的性子更加加深了他这种担忧,他看着王彦章道:“一战大战起,举国上下,试问何人能拒李存勖?若真有那一天,老将军即便是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大梁想想,不为先帝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