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这两日不受百战军重视,心头早已打定主意,要露一手给众人瞧瞧。他自付胸有兵书韬略,这些年也算有过不少见识,可期一鸣惊人。
大帐中,诸将围坐一处,李从璟先道:“自攻怀州以来,大军未曾片刻停歇,先在火山口截杀贼军,后又追杀李继韬,不日前又新克潞州,中间虽有一日半日换气,但未好生休整过。大军久战,虽至锐之军,也会成疲敝之师,不堪一用。所以此战之关键,在于速战,若能毕其功于一役,善莫大焉。诸位有何想法,只管说来便是。”
诸将中,李绍城职位最高,资历最老,所以最先开口,他沉吟着道:“汇集各处斥候消息,分析目前敌我形势,可得如下结论:孟州梁军,本有七八千之数,但河阳军节度使朱铨周,却只带了五千兵马围怀州,而留两千余人守孟州,是为防我等故技重施,去取孟州;另外,随军携带一月粮草,不使我有断其粮道之机,可见其谨慎。如此就算我等攻孟州,也起不到迫敌回救之效,反倒自疲,此计不可为。”
郭威望了李绍城一眼。当初在罗坪,就是这个家伙将自己揍得满地找牙,不过那正是自己闹肚子之后的虚脱期,做不得数,日后定要再找他比过,要他知晓自己的厉害——咦,他方才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嘛。
李绍城继续道:“所以为今之计,其实是两条路,或者杀进怀州城,与城内将士汇合一处,则梁军以相当兵力,无法破城;或者杀进梁军阵中,与怀州城内将士里应外合。”
李绍城说完,郭威点了点头,暗道确实如此。
不待郭威细想,又有一人开口。在郭威看来,那是一位有些特立独行的家伙,一身白袍,手持折扇,很有书生气,是叫莫离,是李从璟的参军。
莫离摇着折扇,面带微笑,不急不缓道:“李将军说得在理,摆在我等面前的,其实已是只剩下最直接的一条路,因为其他任何计策都太费劲。现今怀州初克,这守城第一战,必须要速战速决,毕竟这里久为梁地,迟则生变,容不得多想。再者,我等也需借此立威!”
郭威闻言已是惊讶不小,暗道这位书生果真有才学,谋战而不局限于战场,能高屋建瓴,很是难得。
莫离说完,孟平接过话,很干脆道:“计策既定,接下来便是如何打了。末将看,这也简单,攻进城去,拒城而守,这是行不通的,不说梁军会有防备,可能跟在我等身后杀进城。且如此作为,将我等在外的优势弃之不顾,殊为不智。最有效之法,莫过于利用我马军来去如风之优势,袭营、疲敌,最后与城内将士合兵与之阵战,一决雌雄!”
言罢,孟平看向身旁一位将领,却是马军李正,意思是你有话便说,说完便行动。
孟平没注意郭威,郭威却已经被孟平给惊呆了:这厮看起来平平常常,言辞却是如此犀利,一席话说尽敌我长短,并且还将敌军如何反应都算计到,真乃智将也!
李正向众人一抱拳,道:“孟都头已将形势说透,末将赞同,唯有四句惯例补充:一者,先拔出梁军游骑;二者,斥候不散,仍掌控各处,避免意外和突发情况;三者,梁军必有防范我袭营之措施,须先探明,而后可做应对;四者,与城内将士旗语相合,统一行动。”
李从璟微微点头,看向桃夭夭,道:“桃统领可有补充?”
桃夭夭正捧着杯子,在享受一点点喝水的快乐时光,头也没抬,“没有。”
“好,计策既定,诸将听令!”随着李从璟站起身,众将都轰然站起。
郭威一看李从璟已经要分派任务,立即意识到不妙——等等,你们这就说完了?我还没说话呢!
我有话要说——等等,我要补充什么?直娘贼,你们这些人,竟然将诸般形势都说尽了,他娘的,我连查漏补缺的地方都没有啊!
百战军诸将精神抖擞,郭威却简直要哭了。
主将厉害就算了,我能接受,可这番谋战,李从璟一句话没说,你们竟然就拿出了计策!你们这些人,偏偏还没多作什么讨论,争论没有,废话没有,他娘的我连话都插不进来啊!
你们都是怪物,李从璟是怪物,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怪物,怪物……
郭威欲哭无泪。
李从璟转身到将按后,果断下令:“明日赶赴怀州,距城十五里扎营,出游骑捕杀梁军游骑,出一指挥马军探明梁营虚实,大军养精蓄锐。子时,大军出,袭梁军大营,多处纵火!”
“得令!”诸将轰然应诺。
当日,大军早歇。
唯独郭威,在军营来回晃荡,怎么都无法生出睡觉的心思。
这两日,目睹百战军军貌,郭威已然十分震惊,今日旁听其军议,更是被震撼到。当日接受李从璟招降,郭威本以为凭自己的本事,能迅速得到赏识,并被重用。而李从璟对他的礼遇,也说明他确实有这个机会。
但几日下来,郭威却发现,百战军人才济济,自己并不显得如何突出。他甚至不解,李从璟当日真有必要招降自己吗?
无论在什么地方,要有自己的位置,就必须要有自己的依仗,以自身之所长,给自己一个明确定位。这一点郭威是知道的,他不由得细细思量,在百战军中,自己凭什么立足?
智?勇?文?武?政?军?
想破脑袋,郭威也不觉得他哪一点可以力压众人。
月光皎洁,繁星点点,郭威抬头仰望夜空,差些泪流满面。
这地方的人都好变态,他妈的,我好有压力啊……
第89章 名将
立马青山处,眺望十里外,怀州城激战正酣。
不过那不是攻城战,而是距城五里,在梁营前的野战。
战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刨土,显得百无聊奈。李从璟已经在这里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便是战马都觉得无聊,呜咽两声,似乎是在抱怨主人不带他上阵杀敌。
李从璟轻抚战马的鬃毛笑了笑,“身为主将坐骑,你可得沉得住气。”
战马眨了眨眼,又呜咽一声。像是懂了它的意思,李从璟拍拍它的脑袋,回身继续去观察战场。
在今日的行军途中,斥候报知,朱铨周在路上埋伏了大量伏兵,李从璟令百战军将计就计,与河阳军交战一阵,小胜一场。
河阳军见行踪败露,且战且退,章法严明,纵是以百战军马军之善战,竟然也无法困住其主力,让其安然撤退。这里面自然有地形狭窄,不利于骑兵展开的因素,但也可说明河阳军战力的不凡。
河阳军在撤退途中,施了点手段,以山石阻塞道路,这才让隔断了百战军马军的追击。
“河阳节度使朱铨周,不容小觑,少说也是一员良将。”
怀州城外,李绍城率领一千马军已经压了过去,怀州城内的卫道和彭祖山,也下令城内百战军精锐齐出,两军将士,在城外宽广的大地上,激战在一起。河阳军虽然被围困在中间,但其背靠军营结阵,应对得法,圆阵结得的毫无破绽,两边的百战军猛攻数次,也没能撕裂对方的阵型。
到了这番情景,昨日百战军军议之策,业已失效。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计划赶不上变化,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将士奔走鏖战,旌旗飘飞,战鼓雷动,尘土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