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璟进厅之后,众人见礼,随着诸人动作,甲胄相碰发出金属交接之声,尽显钢铁之色。屋中油灯十几盏,将整间屋子照得很是明亮,虽赶亮如白昼依旧有所差距,却已经看清一切事物。
李从璟略一抱拳,走到将按之后负手而立,诸人分作两列站定,静待李从璟训令,一举一动之间只有物声而无人声,一间屋子虽无战事,却一片肃杀之色。
环视众人一圈,将诸将精神面貌看在眼里,李从璟很满意,开口道:“此番出征泽潞,意在驰援泽州,攻灭潞州擒杀叛国贼李继韬。今日行军至此,已入潞州地界。”
“叛将李继韬领安义军,并伪梁怀州刺史董璋,共领军近万正在围攻泽州,战事已持续七日。泽州守将裴约聚城固守,旬月之内可保无虞。李董联军势大,且新出之师士气正盛,我三千百战军骤然赶赴泽州,便是联合泽州守军,也不敢轻言取胜。为取此番出征之胜,征伐之法不得不熟思之,诸位随我来。”
第73章 两线
李从璟从将按后走出,两步走到沙盘前,指着沙盘中泽州各镇道:“除潞州城外,潞州辖内驻军在一个指挥以上的方镇,共计六个,有镇军共计四千余;泽州之外,辖内驻军在一个指挥以上的方镇,共计五个,有镇军三千余。诸位可都看清楚了?”
“清楚得很!”诸将道。
沙盘上标示的不仅有方镇位置,还有驻军数目,是以诸将一眼看过去便明明白白。
李从璟接着道:“此番出征,晋王授我临时辖制泽潞各镇军之权,除泽州各镇镇军有防卫李董联军的需要,暂时不可轻动外,潞州各镇镇军,本使都要令其尽出其军,来此与我等汇合,再谋统一驰援泽州!”
“但凡州内各镇镇军,皆受命于各州节度使,潞州辖内的这些方镇军,都是李继韬党羽无疑,他们恐怕不会乖乖听命前来受都指挥使调遣。”李绍城与李从璟关系亲近,是以将疑问直接说了出来。
李从璟微微一笑,道:“他们若是聪明,遵守晋王令,自然好说,若是铁了心跟李继韬叛国,那留给他们的就只有一条路。我可不是请他们来喝茶,我是带着大军来的。”
蒙三恍然大悟,“都指挥使这是要火烧李继韬的屁股啊!”
“攻掠潞州各镇,孤立潞州,这个消息要是传到李继韬那里,真不知这龟孙子会是什么表情!”有人已经陷入意淫中,嘿嘿阴笑起来。
李从璟迈步重新走到将按之后,开始宣布军令,“众将听令!”
“在!”
“李绍城,着令你率马军一个指挥,并步军前、后指挥,明日从西门出发,一路收拢、攻克华坪、槽乡、荷城!”
“得令!”
“本使亲率马军一个指挥,并步军左中右指挥,明日从东门出发,一路收拢、攻克三关、茅城、青河!”
“大军行动,以二十日为期,二十日之内,必须攻克所有城池,然后于潞州城前汇合!”
“得令!”
军令下达,诸将俱都领命而去。
军中将领散去之后,厅中便只剩下军情处人员,李从璟在将按后坐下来,招呼桃夭夭问道:“今日泽州情景如何?”
桃夭夭迫不及待将头盔取下来,甩了甩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闻言回答道:“没什么意外情况,李董联军这几日攻势甚急,看那样子是想及早将泽州拿下,但泽州坚固,裴约准备也算充分,战斗虽然惨烈,城池却稳如泰山。”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从璟也不做什么评价。
桃夭夭见李从璟没其他问题,便补充道:“不过自打进入潞州地界后,安义军游骑遍布各地,斥候都捕杀也算卖力了,却有杀之不尽的意思。”
李从璟笑道:“李继韬攻打泽州,唯一担心的便是我百战军,怎么都会多花点力气来掌握我军动向,不足为奇。”说到这里,叫来传令兵,“让孙二牛加把劲儿,不能放过一个安义军游骑。”
安排好诸事,就等明日攻打各镇了,李从璟拍拍手准备去休息,看到桃夭夭身旁一直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第五姑娘,笑着道:“第五姑娘现在已经结束训练,正式执行任务了?”
军情处锐士都有选拔要求,用来确保人员素质,是以李从璟有此一问。桃夭夭瞧了不敢直视李从璟的第五姑娘一眼,为她美言道:“这丫头可是聪明得很,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却也都拿得出手,更难得的是在训练中很能拼命,现在除了莫离,她大概算是军情处第一才子了。”
“哦?那倒是难得,怪不得你将她带在身边。”李从璟很清楚,琴棋书画都精通的女子,在军情处这样一个工作特殊的部门,意味着什么,那不是“有用”两个字就能概括的,况且第五姑娘还年轻,在降低对手防范意识上更具备先天优势。
第五姑娘这小妮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脸色微红。
李从璟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第五姑娘柔声道:“你年纪还小,选择多得很,本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没必要进军情处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李从璟话刚说完,第五姑娘立即抬起头,握起小拳头,坚定不移道:“我不要做普通人,我要做军情处锐士!”
她这模样娇憨可爱,逗得李从璟和桃夭夭忍俊不禁。
李从璟脑中灵光一闪,对桃夭夭正色道:“其实军情处可以多吸纳一些女子,在情报工作上,女子有着许多先天优势。莫离现在不在,这件事你放在心上,着手去办一下。不过有一点要求,军情处的女子,身手一定要比男子更过硬。”
桃夭夭在军情处混了半年,早已是老鸟,立马领会到李从璟的意思,妖媚的眼睛瞟了李从璟一眼,“你这脑子怎么长的,鬼主意层出不穷。放心,这件事好办得很,交给我就是。”
话说完,桃夭夭的眼神却没离开李从璟的脸,目光左三圈右三圈游离不定,那神情好似要将他脑袋扒开,看看里面是怎么一番情况。
触及到桃夭夭的目光,李从璟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军情处多训练女子成员,这件事在李从璟这也就是灵光一现,说给桃夭夭听之后就没再理会,又去思考其他事了。但他这时怎么都不曾预料,就是他这灵机一动,日后将带给他的对手们一个个怎样的噩梦。
……
泽州。
莫离站在高大的城楼前,一手轻扶着女墙,眺望城外。
在他身周,首先入目的不是一排排手持各色兵刃、凝神戍卫城墙的泽州军士,而是一片鲜红的颜色。无论是女墙,还是马道,亦或是将士铠甲上,都是这样的鲜红。
那是血。
大大小小的血迹几乎覆盖了每一寸地方,新旧混杂,中间还散发着刺鼻的腥味,让人闻之欲呕。在这密布的血迹中间,不乏断肢残骸以及五脏六腑。城墙有些地方已经破损,露出些许缺口,大的地方用木质女墙塞住,小地方则无暇理会。
“噗”的一声,一大盆水从一名泽州军士手中倒出,冲散了马道上的鲜血和残肢,“快,赶紧把血迹冲散清洗一遍,免得待会儿走在上面滑脚!”
大量民夫涌上城头,一盆盆水倒在马道上,又被后面的人用竹扫帚快速扫开,水波流荡,从各处集中到洞口冲下城头。
清扫的工作只是略微为之,这帮民夫马上又跑下城头,将滚石檑木等守城器械搬上城头,码放在女墙后面,“快,快点,再去将铜汁抬上来!”
城头上人影撞撞,你来我往吵闹异常,其中不乏将官的呼喝声,兵器甲胄碰撞声,脚步声,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