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望见,宋濯立在墙角,因为不久前才沐浴过,墨发散开,凌乱的披在肩头,同他平日里端方的模样大相径庭。他的神情已恢复了方才的冷淡,唯有眼尾浅淡的绯色,能隐约窥见方才浓稠的情绪。
他问:“很痛吗?”
姚蓁没应。他看她一阵,回忆方才握着她的手提笔习字的场景,迟疑道:“方才有几下,你手指攥的过于紧,我亦有些痛。你若有气,不若再来……”
姚蓁美目睁大,看着他这张冷淡禁欲的脸,着实被气得不轻。
她攥紧擦手的帕子,忍了忍,将帕子丢向他:“你……!”
你什么,她终是找不出形容词。
宋濯略一侧身,帕子便擦着他的衣摆,坠落在墙角栽种的一盆菊花之上。
他眼中晕开细微的笑意,俯身将帕子拾起,余光却看见,正看着他的姚蓁脸色微变,抬足朝他迈过来。
手中动作一顿。
宋濯看向帕子下的那盆枯萎的菊花。他并不在意这些,却因姚蓁的在意,不免将视线在花上多停留了一阵。
姚蓁已站在他面前。望见他看着花的深沉目光,她几乎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花枯萎了。”宋濯淡声道,“你喜爱这花,现已枯萎,换一盆便是。”
他并未发现什么。
姚蓁心中松了一口气,啮咬一下唇,“不要,我只喜爱这一盆。”
她脸上浮现出赧然,讷讷道:“没注意……水浇多了。”
宋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知晓平日应是她在料理此花。
姚蓁踯躅一阵,走到他的怀抱之中,贴着他的臂弯,柔声说手痛,让宋濯给她擦手。
宋濯便抬手拥着她,换了一张新的帕子,为她细致地擦手。
手心已擦净,宋濯却仍旧没有松手,长指抚摸着她的指缝,将她抚得指尖发痒。
她挣了挣,轻声提醒道:“你方才不是说还有政务要处理?”
宋濯颔首,手中力道没有松,又拥她一阵,才换官服离开。
他走后,姚蓁仍坐在窗边,直至目送他的身影出了清濂居,走出很远,才站起身来,重新回到栽种菊花的墙角。
她神色凝重,提起一旁的小铲,蹲在花盆前,小心翼翼地贴着花枝翻着土,那土干干燥燥,丝毫没有浇多水的迹象。
直至在花根旁挖出一个纸包,她才停手,捏着纸包一角取出纸包后,重新将土掩盖住。
清濂居这样大,然而姚蓁被迫收下毒药后,却不知该藏在何处,又不能随意丢弃,思来想去,决定藏在花盆中的泥土里。
她看着面前的这盆花,实在未曾料想到,秦颂给她的毒药,毒性竟这般强烈,在土中不过埋了三日,尚且隔着一层厚厚的纸,便将一盆生机盎然的花毒得枯萎。
如若用到人身上……姚蓁不禁打了个寒战,后背上冷汗尚未干透,又被一层冷汗沁满。
宋濯为民殚精竭虑,又十分相信她,除却对她偏执的占有外,品行并无旁的瑕疵,她并非为人教唆便偏听行事的愚钝之人,怎会出手杀他。
况且,如若宋濯身死,既得利益者,并非是她,乃是秦颂、宋家乃至整个士族。
她是想逃离宋濯的束缚,可除了除去他之外,总会有别的办法的,不是吗?
姚蓁心跳砰砰,抿着唇,如是反问自己。
她不知晓,宋濯在出了清濂居后,立即召见苑清,又唤来平日里照料她的家仆,面色沉郁,详细地询问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
苑清提及到秦颂时,宋濯的神色,霎时坠入冷渊。
宋濯此去处理政务,申时离开的,一直到夜深时亦未归来。
他才忙完政务回京,此番又有什么事务能使他费心这样久?
倒也不是想他,只是姚蓁想不通,因而有些忧心。
又等待一阵,她决定去询问侍从,才走出门,却见苑清穿过浓重的夜色走来,望见她,凝重的神色微松。
他请她同他走:“殿下,主公醉了酒,此时将马车驾到一处荒湖畔,无论我等怎样劝,都不肯回府,只好来请殿下。”
姚蓁微微讶异,面对外人时清冷端方的脸上,因为提及宋濯而出现一丝裂隙。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理由,心中有些想笑,然而此时笑出声似乎有些不大礼貌,便克制地抿了抿唇角,神色重新恢复淡然。
夜深露重,她回房披上外衣,又取了一件宋濯的外袍,抱着外衣,随苑清乘上马车,前往宋濯所在的荒湖。
路上,姚蓁同苑清搭着话,方知晓宋濯此去是参加庆功宴——庆祝他雷霆手段,将京畿多地的疠症压制下去的宴会。
因他为功臣,不免被人连连劝酒,多喝了几杯;更不知是谁存心布置,宴会上的酒皆是十分浓醇的烈酒,寻常酒量的人两杯下肚,便醉的不省人事,饶是宋濯,饮了多杯后,神识亦有些混乱。
姚蓁此时才明白,为何听见自己咳嗽时,他是那样的神情。听到苑清后面的话,她又不禁开始猜想,宋濯到底醉成什么模样,待要追问一番,以便日后两人争论时拿出来取笑他,马车已经停下,原是到了目的地。
她便不再追问,想着自己下车去亲眼见一见。
及她走下马车,秋夜寒凉的夜风飒飒吹拂过来,将她的外衣吹得猎猎作响。
姚蓁发髻上插着步摇,垂珠摇摇晃晃,铃啷作响。
她目光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寻一个醉醺醺的宋濯,然而天色太黑,她看什么皆十分模糊。
直至苑清命人点燃几盏灯,昏黄的灯光将四周照亮,姚蓁才望见宋濯的身影,也隐约能看清这片荒湖。这片湖,她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往先士族提议建成别业的,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一直荒置。
至于宋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