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都不想,继续往前,有时候是走,有时候是爬,甚至有时候只是挪动。但,要往前。
可前面等待她的,不是出口,是另一座山。
顾茴行到雪原的一半,其实抬头就可以看到了,可是她不看,她只是闷头往前挪。
挪到无需抬头远看,就能感觉到是又一座山。
这次跌倒,顾茴好一会儿没有爬起来。第一次,她没有照着那些条条框柜的计划去做,计划告诉她不要停,更不要停着趴在雪地上,这只会不断流失热量,她得往前动。她提前做了无数准备,列了无数计划,考虑到每种情况,甚至考虑到这种情况,计划告诉她往前爬,往前挪,怎么都可以,但是不要停。
可顾茴这次停了,她把脸整个埋入手臂间,呜咽出声。
她想,就一会儿,这一会儿,她不是巫山的少主,她只是神女顾筐,只是一个叫天天的普通山鬼。要肩负巫山的人不能停,不能做徒劳无功的傻事。可是一个普通的山鬼可以,顾天天可以。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只是单纯做一个叫夭夭的山鬼。
她总是害怕,她一旦停,就来不及。她总是害怕,巫山毁在她的手里。她总是害怕,那些等着她带他们回家的人,到死都看不到回家的路。她不敢停下,她其实,真的很怕。
顾茴就这样不理智地趴在茫茫风雪中,甚至再趴下去,可能再也起不来。可是,她好像真的很累,好像有点——绝望,这样想着,顾茴重新往前爬。
漫天风雪中,在她身后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拖着一个堆着满满当当行襄像木筏一样的东西,几乎只是一顿,这黑影就快速朝着顾茴的地方奔去。
是陆湛。
他离她好远,隔着茫茫风雪,隔着那么远的雪原。他跑得很快,快到拖着的筏子好几次都快翻倒,可他还是离她那么远。就那么眼睁睁睁看着她摔倒在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没动弹,然后看着她继续往前。
奔跑中,陆湛能听到自己呼呼喘气声。
连面对这样酷寒风雪都无动于衷的陆湛,却在看到这一幕幕的时候,整颗心都被揉碎,他觉得自己那颗心一抽一抽地痛,疼得心慌,疼得无措。他拉着木筏往前跑得几乎要飞起来,茫茫风雪,他只看着前方那个小小一团的身影。
那是他要找的顾茴。
那也是他要寻的宿命。
陆湛死死盯着前方风雪中的身影,风雪挂了睫毛,几乎模糊了他的眼睛,可他就是死死望着,拉着身后筏子朝着她奔过去。速度快到一直对周遭严寒风雷无感的陆湛,都能感觉到擦过面部露出皮肤的风雪,让他觉得发疼。看到她的一瞬,陆湛就觉风真冷,吹在皮肤上真疼,因为这样的风,这样的寒,也落在她的身上,就让陆湛能觉到寒与疼了。
陆湛来到了顾茴身边,眼前这个只一心在风雪中往前爬的人依然毫无所觉。
陆湛丢开了手中绳索,来到了顾茴身前。
顾茴这才抬头,愣愣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她不相信一样眨了眨几乎要被风雪糊住的眼睛。陆湛看到她长长的睫毛,挂着雪,看到她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面有他。
顾茴茫然想,不好了,她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她想到了陆湛,陆遇就出现了。那么多笔记上都说,严寒之中,最怕就是出现幻觉,这代表着严寒中的人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和行为。
风雪中有顾茴喃喃声:“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我没事……”她决不能让自己落入幻觉,要知道很多落入幻觉的人见到温暖,见到火,最后脱衣赤身死在严寒中。她却看到了陆湛,原来她想陆湛。
那一瞬间,看着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的顾茴,看着她目光中突然的惊喜转瞬即逝,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她所有的想法,写着她此时骤然升起的软弱和无助挣扎。
陆湛满腔怜惜激荡不住,反而让他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俯身伸手拉她。
…没看见……这样提醒着自己的顾茴继续往前爬,想破幻相而过,头却撞到身前蹲下来的人身上。顾茴只道完了,怪不得那些死于严寒的人最后会脱光自己,原来幻相如此真实,只怕他们是真实地感觉到了火焰的温暖。她的幻觉都有实在感了,已经又冷又累到麻木的顾茴不妥协,继续拿头朝着身前幻相撞去,她得破幻相往前。
陆湛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想笑,他赶忙伸手把人从雪地上扶起来。
顾茴更是觉得完了,她的幻觉都脱离她的意志有了自己的剧情了……假的……都是假的……信了就完了,顾茴一遍遍提醒自己,麻木之中只记得她的目标,往前,破凡人境,去往神域。她甚至有些想不起她列得密密麻麻的计划,里面有没有当下幻相的应对方式。
极度的疲倦和寒冷让她的脑子都不好使了。
天天,是我。陆湛一边拍着顾茴身上雪,一边对她道。
顾茴不看他,他说话了,幻相要攻略她了!
原来生死之际,严寒中的幻相,逼真得如同镜堂老人家所造的幻。
陆湛已经拍干净了顾茴身上雪,却看她还在执着与幻相作斗争,一时间心里又苦又涩,她就是靠着这种永远不认输的执着,才能走到今天,但凡她妥协于情感,她就根本走不出当日的燧明国设下的幻境,她就根本走不到这里。
陆湛声音更温柔:是我。说着他伸手拉下自己面上缠绕的围挡,也把顾茴脸上毛围挡拉下,立即让自己的脸轻轻去碰她的。
顾茴一向温热柔软的脸此时没有一点温度,凉得彻骨,倒让总是凉凉的陆湛面容都显得温暖了。
突然的温热让顾茴一个激灵!让她撇了撇嘴想哭,真的是温热的!她完了!
看到顾茴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为真,甚至回避与自己的目光接触,陆湛轻柔温暖顾茴冻透脸庞的动作停了,他的睫毛颤了颤,让顾茴因为温热而恢复感觉的面庞觉到了轻微的痒意。
陆湛不再动,抬眼看她,一手扶住顾茴的后颈,一手轻揽着她。
他的气息带上了些许的危险,他的声音带出了含混,天天,是你逼我的。
随着话落,顾茴就觉一个温热的唇覆在了自己冰冷的唇上,然后有温暖轻轻试探着启开她半闺的唇,探入她口内。
陆湛此时整个人都是跪在地上的,把身前女孩彻底拥在怀里,亲吻她,用他曾千百遍想过白方式。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舌尖被顾茴细小的牙齿轻轻咬了一下,陆湛才再次回神,离开神女这一方柔软馨香。
他刚刚完全忘了这是在哪里,不该在这里。他胡乱给顾茼挡着风雪。
顾茴愣愣看他。
这次是陆)甚不再看她,沉默着为她拉起围挡,把她整个人遮挡得只剩下两个睁得圆溜溜黑漆的眼睛。然后抱起她放在他拖了一路的木筏上,抽出一旁厚重的毛毯子把她整个人都遮住,这才伸手拉起自己堆在脖间挡风面罩,同样只露出眼睛。
陆湛轻呼出气,这才重新看向呆呆坐在木筏物资上的顾茴,轻声道:这次你信了吧。你的幻相里绝不会———刚才那样。”他的幻相里,才会有。
风雪呼啸中,两人睫毛很快再次挂了霜雪。陆湛看着顾茴依然保呆看着他的眼睛,最不合适的地方,最不合适的环境,可是被她这样完全不设防的眼睛看着,陆湛心里冲动得厉害,只想再次亲吻她,像刚才一样,近乎欺负。他伸手直接把顾萆暖帽往下一拉,这下整个遮住了她的眼睛,陆湛才呼出了那口气,咬了咬唇,叮嘱了句:坐稳了。
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可我看不见了。”她的手套太厚,好像一团小小的熊掌,笨拙得很。
顾茴就听见陆湛轻笑了一声:“公主殿下,臣在,你不用看见。”随着话音落,木筏移动,顾茴赶紧用熊掌攀住身边围栏。
此时正边拉边回头看她的陆湛,又轻轻笑了一声,真乖。
边往前拖着木筏,陆湛低下的眼睛里都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