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斩钉截铁的否认,其实就是对阿罕怀疑的肯定。
李妮妮看到阿罕眼睛里,灰烬中的火光,慢慢消失的场景。
李妮妮说:“我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你愿意当达摩末罗的王吗?”
“不,我不愿意,大人。”
阿罕垂下眼:“如果成为一个国家的君主,就是要像您这样,彻底泯灭人性、良知和悲悯,那我宁愿在码头上,砍一辈子的木头。”
阿罕不仅拒绝了李妮妮。
他甚至拒绝了一切对于他的封赏和荣华富贵。
当天下午,他就背着自己仅有的一个小包袱,离开了王宫。
他孑然一身,一穷二白,来时背着这个小包袱,走的时候,也依然只有这个小包袱。
李妮妮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最后一次听人说起阿罕,是很久以后,有人提到码头上来了一个锯木工人,组织能力极强,将码头上的脚夫们安排得明明白白,就跟编军队似的。
当时李妮妮怔了一下。
随后的时间里,她再没想起这个人。
但现在,李妮妮还在为了劝说大家积极主动地去当达摩末罗的君主,而愁白了头发。
但奈何她身边的人里,没有一个想当君主的。
问到最后,她下面的那些年龄合适的军队小首领,都避着李妮妮走,生怕她拽着自己,强行登基。
他们都是贫民出身,这辈子能当个小将军都很高兴了,当国王?……算了算了,自家祖坟不冒这个青烟,他们怕自己祖宗被自己吓得从恒河里跳出来。
李妮妮:“……”
这都叫什么事?
她最后找上了年纪最小的普沙密多罗·巽伽。
这个年仅十七岁的秀美少年,温顺地站在李妮妮面前,听完了李妮妮的请求,也只是蹲下来,用袖子帮李妮妮擦去了裙摆上的泥水。
他的手指少了一个。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正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像……李妮妮。
“大人今非昔比了,路过泥坑时,不必亲自踩过去,所有奴仆的脊背,都可以为了大人弯曲,包括我。”
普沙密多罗·巽伽半跪在地上。
他第一次如此大胆,全身伏地,隔着木屐,亲了亲李妮妮的脚尖。
“至于大人说的,我愿意。”
“不是因为巽伽想做达摩末罗的君主,而是因为大人的请求,巽伽都会答应……哪怕是成为大人的傀儡,也甘之如饴。”
李妮妮:“……”
她琢磨着这个情态,觉得事情稍微有点超出了控制。
但是普沙密多罗·巽伽看起来太乖了,乖到让人感觉不到危险。
最主要的是,她现在真的找不到人了。
于是李妮妮说:“起来吧。”
“达摩末罗的君主,是你了。”
第二天,普沙密多罗·巽伽就举办了简单的登基仪式。
这天晚上,李妮妮终于可以睡一个舒心的觉。
普沙密多罗·巽伽成为君主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处理政务,而是以君主之尊,仔细地打理了李妮妮的房间,大到床铺床架的选择,小到一个香炉,他都亲自挑选。
弄完这一切之后,他跪在地上,低声询问他的神明:“请问我可以抱您去床上吗,大人?”
李妮妮:“……”
她看起来像傻瓜吗?
你这看上去,是只想抱我去床上的意思吗?
李妮妮惊讶之余,委婉地拒绝道:“我离床只有三步远,我可以自己去床上,谢谢你,普沙密多罗·巽伽。”
普沙密多罗·巽伽脸上看不出一点被拒绝的失落。
他转而帮李妮妮仔细掖好被子,又关好窗户,确保晚上不会有一丝风漏进来,打扰他的大人,这才恭敬而温顺地离开。
普沙密多罗·巽伽登基的这个晚上,达玛太子终于回来了。
他消失了整整两天,在第三天的深夜匆匆赶回。
李妮妮感觉到有人在无声地帮自己掖被子,才在睡梦中艰难地睁开眼睛。
“……你怎么回来了?”
“我再不回来,西伽蜜多就是别人的了。”
一盏孤灯下,达玛太子赤脚踩在木色的地板上,地板擦得锃亮,他朱红色的深衣像染过鲜血的雪一样,柔柔覆盖在脚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