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黏在头发上让人变得狼狈,冷水浸湿鞋子让脚冷透,不小心踩入泥坑后在道路上印下数个黄褐色的脚印。
潮湿的叶片,泥土的腥气,以及道路两旁小吃店散发出的蒸腾而喷香的热气。
正如宁染对若岚所说,感官是有限的。可感官所带来的记忆却可以穿梭时间与空间,到达任何一个地点。
耳朵听到雨落的沙沙响声,指尖所触碰的冰冷潮湿,鼻尖嗅到的草木腥气,以及……眼中所看到的,身穿高中校服的瘦高少年。
忘了带伞的宁染一边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一面觉得淋雨很是丢人。所幸已经是晚上,并不明亮的路灯也被雨水笼罩,暗沉沉地照不清她的表情。
雨水打在露出的皮肤上,过分的凉意,宁染忍不住将校服外套领口的拉链向下拉开空出更大的缝隙,缩了脖子,恨不得把半张脸都挡在衣服里。
宁染不紧不慢地跟着少年的脚步走。
撑着伞走在前面的少年突然回头。
十几岁的女孩一心扑在学习,可她也知道头发潮湿很难看,脸缩在衣服里很奇怪,被长相秀气的男生看到狼狈的模样会感受到不自在和羞涩。
尤其秦放在学校中又是很特别的那一种。和大多数同学并不相同的艺术生,学习成绩排在前面,学校的晚会总是出现他的身影,优雅地弹动钢琴,悦耳的音符从纤长的指间流动而出。
戴着眼镜,皮肤白净,看人的时候总是温和又安静。干净得像是国旗下演讲的代言人。
这样的少年向她伸手,“我送你。”
宁染僵硬地与秦放站立在一把伞下。
两人都不说话,宁染被雨淋得有些感冒,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声不要太粗重。走过水坑的时候也低着头并不绕道,假装没有看见,任由积水渗入透气的鞋子。
直到走到公交站宁染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到少年黝黑的眼瞳,望着人的时候有着笑意。
“谢谢你,”宁染低声开口,声音嗡嗡地带着鼻音。
她不想这个姿态和少年靠得太近,可站牌阻挡雨水的顶棚只有一点点,稍稍不慎就会又被雨水吹一脸。
宁染等待的公交车先来,车灯扫过细密得针一样的雨水。
宁染远远看到时就按捺不住脚步,她扭头看向秦放,“那我就……”
声音在对方将伞递给自己时停下,宁染露出疑惑的神色。
少年说,“给你。”
“那你怎么办?”宁染说,“我不还你伞怎么办?”
秦放露出笑容,“宁染,我知道你。”
什么?宁染接过伞的手僵在那里。
司机师傅按响喇叭,催促乘客上车。
宁染不得不狼狈地收好伞,然后跨上公交车的前门。
只有零星地几个乘客,宁染凑到靠近站台的座位,隔着带了雾气的玻璃问秦放,“你怎么知道我的?”
被雨水淋湿的少年并没有回答,只是冲她挥手告别。
公交车启动,宁染双手压玻璃上等待秦放的回答,看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和公交站台一起混成一个小点。
宁染一直都是迟钝而谨慎的人,少年时期青涩的爱恋也是纸一样的纯白。
这张白纸被雨水浸湿。
宁染的心情很不好,祁昀意识到这件事。
他看着宁染将雨伞挂在外面,安安静静地进门,暖棕色的眼瞳中死水一般的平静。
和之前两人的争吵时宁染表现出的锐利不同,她此刻是被什么东西困住的惆怅。
像只落了水的猫咪。
祁昀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因为怜悯是一种很模糊的情感,紧跟着便会有心疼,容忍,以及守护等待不应该有的牵连。
以前的祁昀会对宁染产生这样的情感吗?这是否就是他当时心动的契机?祁昀不得而知。
但宁染一定是被人宠坏的小孩子,因为她向自己伸手。她仰了白净的小脸,平静看他。
“祁昀,抱抱我。”
祁昀发怔地站立在那里,这个家伙是失忆了吗?她知不知道她在面对谁?
更加糟糕的情况是宁染没有靠近她,宁染站立在原地,向他张开双手,好像在等待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烦闷。明明是提出要求的那个人,却完全没有祈求者的姿态。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过去吗?她是在挑衅吗?
祁昀缓慢垂下眼帘,他又出现了那种面对宁染时的无力,他本应该转身就走,可他偏偏要多余问一句,“你知道我不记得之前的事吗?”
祁昀等着看她突然清醒的那张脸,也等着她气愤地和他擦肩而过。
可宁染低头,她小小声地说,“我知道啊。”
她想要辩解一些事情,语气暴露了她的沮丧,“可是罗莹不在这里,而且我真的很需要抱抱。”
祁昀终于抓到那些细微的,他觉察到的别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