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妖族丝竹管乐也多为淫.糜之风,乍一听来还好,日子久了只觉扰人心神,不得片刻宁静。他更喜箫声飘渺悠扬中又透着沉稳,令人心旷神怡。人族于音律造诣确实比妖族强上百倍,他借寻迹星之机,看遍世间娇花也访遍世间曲谱,难得随性。
天色阴沉,濛濛细雨无声而至。他一身玄衣,手持折扇,微微倚在廊间赏雨中湖景,红色发带随风起舞,儒雅中又透着丝丝邪魅之气。
看着雨中疾奔的凡人,顿觉凡人确实渺小,只一场雨罢了,就如此慌不择路。本想随手将乌云挥去,可一想到那些被刀叉剑戟穿透身体的小妖小兽,那份好意瞬间消散。
寒仪冷冷看着雨中奔跑的人,一抹悠然自得的身影由远至近闯入眼帘。那身影的主人是名高挑清瘦、一身白衣的男子,伞上的水墨画如他本人一般清隽淡雅。雨势渐大却不见雨水湿他鞋袜半分,周遭惶恐杂乱的人群更是与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寒仪看得出神,正想探探男子是何人,不承想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消失在雨巷尽头。寒仪微微一愣,脚步不自觉地向男子消失的方向走去,靠近一探,不觉大惊。
这竟是他苦寻不得的魔尊迹星!
迹星端坐一茶楼之上,因大雨来得突然,破旧的茶楼此时座无虚席,许是看他贵气非凡,所坐位置也无人敢与之拼桌。寒仪不做多想,摇着折扇一副随性之态坐到了迹星面前,随口叫了杯清茶便一手托腮一手打扇略为好奇地打量着他。
迹星明显从未被人这般明目张胆地打量,看着寒仪那肆无忌惮的眼神,面色微微有些泛红,二指一抖,茶汤险些洒了出来,神情也不觉拘谨了起来。
寒仪见他惊慌如此,顿觉有些尴尬,原本想好的一通说辞在看到迹星面红耳赤的那一刻全给忘了,只得挤出一个看似友好又不失尴尬的笑。
迹星呆住许久才傻傻地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如此更是让他不知所措了,聊吗?怎么聊?这孩子看着毫无魔尊的气势啊!
尴尬而不失礼节的笑意褪去后,二人埋头喝茶,迹星虽知眼前之人乃妖王寒仪也知妖族多次送上拜帖所谓何意却也不好潦草离场。寒仪在凡间闲逛了这些年才将人寻到,更是不会轻易离开。可直接提起联手攻天的计划不仅唐突,说不定还会被迹星一口拒绝,实属左右为难。
书说得索然无味,茶也是寡淡,窗外的雨倒是越下越大了。正是无趣之时,不想那说书先生竟言之凿凿地将起铸剑之法,倒是引得二人频频侧目。
寒仪眉头微蹙,心生不屑,这就是他天族所辖之地?竟能容得此人胡言乱语误人子弟。若在妖族,遇坑蒙拐骗者他定将其首级取下,悬于高台之上,受众妖唾弃。
寒仪愤愤之下悄然捏诀,正欲将那说书先生舌头绞下时,迹星及时捧起茶盏对着寒仪揖了一礼,以询问铸剑为名将他拦了下来。
寒仪虽是心生不满,却也不好得罪迹星,毕竟于铸剑一事而言,迹星才称得上是行家,这行家都未曾动怒,他又何须计较太多,悻悻收手之时却不忘挖苦迹星两句,称他这铸剑行家也不知出言喝止此等坑蒙拐骗之徒。
却不想此言引得迹星噗嗤一笑,更是看穿他极少到凡间听书这一事实,确然寒仪说得有理,却也不至于因几句胡言便将人的舌头绞去,过于暴戾。
二人因此而开展一通讨论,不承想这一探究倒是攀扯上了音律,更没想到二人于音律更是各有心得却又一拍即合。迹星翻手为琴,寒仪玉箫在手,一曲琴箫和鸣甚是默契。
相谈甚欢,二人甚至忘了留下茶钱,在为仍处在震惊之态中的凡人洗去记忆后,寒仪邀着迹星到了一处繁华艺馆。迹星此前从未踏足此地,本以为烟花之气惹人生厌。然,此处的女子皆是有才有貌有气节之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能,到此一聚的也是凡间文人雅士,与秦楼楚馆大为不同。
“迹星尊者从未踏足过这等地方?”寒仪看着迹星颇为拘谨,问道。
迹星浅笑答道:“让兄台见笑了,在下素来只在茶楼听书,酒肆饮酒,烟花之地鲜有见解。”
寒仪道:“若说饮酒,还是得在艺馆才能别有一番风味。如此说来,迹兄从未与他人合奏过吧?”
迹星红霞覆面,窘迫道:“正是。不过好在第一次与人合奏便遇上了知音。”
世间最为难寻的便是知己,寒仪也没想到他苦心寻找的魔尊迹星,亦是他音律上的知音,二人此后形影不离,他更是将他当做毕生知己。全然将出行前七位师父的话与妖族大业抛于脑后,与迹星一同品茶赏花,抚琴吹箫,过得悠闲恬淡。
相约而行三百年,他们抚琴吹箫、游遍大江南北,刀剑相击、划破层云万丈。迹星知他喜奇花异草,每到一处首要事情便是为他寻花寻草。
寒仪知他喜爱饮酒,总是偷偷为其寻找美酒。故而每当二人不约而同将为对方准备的惊喜拿出时,不免觉得暖心之中又有些许好笑。
春雨如丝,夏风炎炎,秋高气爽,冬雪粼粼。日子在平淡却又满是温情中悄然而过。二人一路东行至漆吴山,迹星一眼便喜欢上了这清雅葱郁、三面环海之地。想着他不过灵石所化,回不回魔族于他而言也不打紧,故而打算在此建了座小屋,占山为王,将此地作为他隐居之地。
寒仪也觉得此地甚好,草木葱郁,绿竹林立,泉水环山而过,若在泉眼旁筑屋定是极好的。迹星与寒仪所想不谋而合,只不过他心中所想,还得为寒仪种上大片花草,那才算圆满。
寒仪本打算以法力筑屋,不承想迹星极力反对,说:“既是为自己筑屋自然是得亲力亲为的好,这样才能将心意全然注入其中。”
如此,二人白日劈竹造屋,夜间合奏饮酒,酒致兴头便相拥而眠在草丛中睡上一宿。好景不长,二人闲云野鹤般的日子终是被寒仪那七位师父一封接一封的书信给打破了。
妖族如今仍在水深火热中,他身为妖王怎有脸面偷闲享乐。竹屋还未落成,寒仪迫于无奈谎称族中有大事相商,留下迹星回到妖族。
许是看遍人间繁华雅致,再回妖族一看,一半深谷幽林,一半干涸荒漠,处处弥漫的皆是颓靡的气息,步步向前,步步压抑。
身为妖王,他确因自身喜乐而忘了他肩负的使命和职责,亦是罪责难逃。
面对七位师父厉声严责,他愧疚难当,却也打算将迹星一事瞒了个严实。
养他成人伴他长大的老头们怎会轻信手中这枚棋子,早已暗中将他这些年的所言所行打探清楚,以妖族万千百姓及自身性命为胁着他速速拉拢迹星,共商伐天大计。
再回漆吴,竹屋已然落成,迹星不仅贴心地为他布置好了屋子,还将此前藏于袖中灵力养护的花木植在竹屋周围,虽是稀疏,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寒仪怅然看着眼前的一切,有心与他归隐,可妖族那颓靡之气与师父们的谆谆教诲总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试探问道:“身为魔尊你真愿从此归隐山林,不问六界事,任凭天族调遣?”
迹星笑道:“天族之法旨在万物共存,六界平和。如今他们也确是做到了,你我又何须再为族中之事费神,自得其乐不是更好?”说着便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放入寒仪手中,“你不在的日子,我着实闲得慌,一时技痒却不想铸出一柄短刀,赠予寒兄,还望寒兄莫弃。”
短刀精巧,刀柄镶嵌着数颗大小不一的宝石却很是平整,刀身上俨然刻着一朵绽放的山茶花,那花似有魔力般,盯着它看上片刻,便有看遍它花开花落之感。
寒仪几乎愣住,半晌才道:“送我的?”
迹星含笑点头。
“可有赐名?”
“妖瀛匕。”
寒仪会心一笑,对着迹星揖了一礼道:“当真是为我所铸,劳迹兄费心了。”
然,握着妖瀛匕的他心似铁环缠绕一点一滴正在勒紧,原本想好的话术堵在喉头说不出来。在迹星与妖族之间,他难以抉择。
且不知何时起他对迹星的情谊也不似从前那般纯净简单了,迹星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总是能牵动他的心神,回到妖族的那段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甚至午夜梦回,皆是一些不堪的场面浮于脑中。
今日妖瀛匕紧握手中,他更是笃定了,他对他有不一样的心思,那心思不可言,在他不知迹星心意前更不可表露出来。
此时的迹星并未察觉寒仪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何不同,一心想着花木不多的园子,道:“你最想要的似是那昆仑山中的水晶兰,不如我们去寻上几株,以法力灌养,看看它在这漆吴山能不能活。”顿了顿又道,“沿途还能移点其他珍稀花草。”
迹星的话让好不容易将心底邪念丛生压制下去的寒仪更为翻腾,他只与迹星说过一次,听闻昆仑山上的水晶兰乃世间少有佳品可惜从未见过,不承想这轻轻一言却被迹星记在心上。
见寒仪并未答话且面色有异,迹星又道:“寒兄?寒兄可有心事?”
寒仪骤然回神,道:“只觉昆仑路途遥远,不忍劳烦迹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