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音今日穿了一件桃粉色的裙子,头发挽成妇人发髻,乌黑油亮的发间簪了一根珍珠发簪。
她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要怎么打扮呢?统共就这些衣饰。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别人的一件。
而当江妙云的马车来接时,陈宝音看到接她的丫鬟穿着鲜艳的绸缎衣裙,耳朵上坠着玉珠,手指上戴了几只宝石戒指,神情顿时淡了下来。
一个丫鬟,穿戴得比她好。
但她的下巴扬得更高了。江妙云想看她嫉愤、狼狈,她偏不给她看。
马车驶进江家时,顺顺利利。
但抵达后,陈宝音便被冷落在花厅了:“我家小姐请顾夫人稍等片刻。”
江妙云要梳妆打扮,她有好几匣子的首饰可以挑选,有几十套衣裙可以搭配,一个时辰都不够。
陈宝音早猜到会如此,她坐在花厅里,独自一人,垂眼不语。
花厅外面,不懂事的小丫鬟说着话。声音不大,但足够里面的人听清楚:
“那就是徐家赶出去的假千金?”
“才赶出去多久,已经不像个千金小姐了,规矩忘得真快。”
“听说她从前规矩就学得不好。”
“噫,有的人骨子里就……要不那位真千金,规矩学得那样好呢?”
窃窃私语声,像是故意说给陈宝音听的。
而她们的确是故意说给陈宝音听的。陈宝音垂眼坐在那里,手指拧着帕子,心里不知什么感觉。
像是有火在烧,又像是有水幕隔着烧不过来。既气愤,又像是在坐视旁观别人的事。
小丫鬟们说了一会儿,就没再说了,陈宝音猜,许是去禀报江妙云了。
要说她跟江妙云,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纯粹是互相看不顺眼。
她凭什么这么傲?大抵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共同的想法。从那之后,两人一直不对付,她给过江妙云难堪,江妙云也下过她的脸面。
“你来得这么早?”大半个时辰后,江妙云姗姗来迟。
她穿着一身绯红锦缎织成的华丽长裙,颈间带着镶玉石的璎珞宝圈,腰间束封宽而华丽,一套头面光芒熠熠,华美逼人,贵气十足。
“我没想到你会来这么早。”坐下后,她轻呷一口茶,瞄了一眼静坐不动的陈宝音,“我以为你会和从前一样,没一个时辰出不了门。”
那她派人接她,为何去得那样早?
好似猜到她腹诽,江妙云笑眯眯道:“我派人早些去,是给你帮忙的。你家里连辆马车都没有,状元郎上差都要走着去吧?本想替你送他一回,权当是这些年的情谊,给你长长脸。”
狗屁。
陈宝音心说,顾亭远早出门了。要说江妙云会不知道,更是笑话。
但她嘴上说道:“你有心了。”何必争执呢?她如今已经没有了争执的身份。
江妙云心里舒坦不已。呵,曾经牙尖嘴利的人,如今有气不敢出,真是痛快。
“我还邀请了许兰心,崔如卉她们。”江妙云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拿帕子蘸蘸嘴角,笑着睨来,“都是老朋友了,你一定很高兴见到她们。”
陈宝音垂着头,心中暗想,如果照话本上的写法,她一定是作恶多端的反派角色,被打回原形,正在上演惨遭打脸的大快人心桥段。
谁让她从前恣意任性,不知收敛呢?该。
自嘲一番,她抬起头,笑道:“是,我很高兴。”
她跟许兰心、崔如卉等人不和睦。但,再次见到她们,心里不全然是讨厌。或者说,她只是不想见到她们,却没有讨厌见到她们。
她们是她如梦如幻的十五年生活的影子,她竭力避免回忆那些过往,内心深处却是怀念的。
“是吗?”江妙云打量她两眼,眉头渐渐皱起来,“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不管如何,她是不会信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徐宝音变成了陈宝音,骨子里的讨厌却是没变。她今天不会好受的。这样想想,江妙云又高兴起来。
等到许兰心、崔如卉等人来到,赏花宴便热闹起来。
这场赏花宴上的人,多是陈宝音的旧识,个个是身份高贵的千金小姐。有些同她一样,已经嫁了人。有些同江妙云一样,已经定亲,但婚期未至。
成了亲的姑娘,心性稳重些,说话不那么夹枪带棍。待字闺中的姑娘,天真一些,刺人都直来直往,不会叫人听不明白。
“来,顾夫人尝尝,这道鳜鱼的滋味如何?”一位模样娇憨,声音软哝的少女说道:“想必顾夫人出了徐府的门后,就再也没吃到如此名贵的菜罢?”
陈宝音道:“嗯。”
她平静极了,丝毫不恼,让等着看她笑话的旧识们不太痛快。
有人道:“顾夫人在乡下时,不知吃过什么美食?说出来,也好叫咱们开开眼界。”
乡下能有什么美食?想到初抵达陈家,哥嫂们吃杂粮窝头都不敢放开了吃,陈宝音心中燃起冷怒。
“炸麻雀。”她说,低垂眼睛,把顾亭远做的事情,安在了哥哥的头上,“我哥哥为了讨我开心,抓了麻雀,炸来给我吃。”
“小酥鱼。”她又说,仍是把顾亭远做的事,安在了家人的头上,“我娘心疼我,特意跟村里人换了小鱼仔,做给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