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霍侯便起身走出房间,将床让给甘棠。甘棠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慢慢垂下眼睛。
她没想到霍侯竟能什么都不问,她并不担心在霍侯面前暴露自己的异常。如果霍侯因而忌惮疏远于她,她正好可以借此远离;如果,霍侯图谋她身上的好处,欲除掉她,那么,看在他给自己煮过那么多次饭的份上,便只废掉他的异能好了,之后再离开。
末世已经到来,她能比文明时代更容易地养活自己,也不需要抱什么大腿,因为她自己就是最粗的那根大腿。
——想过种种,却没想到霍侯是这样的反应,竟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利益面前能抵御的人,不是利益不够,便是明白攫取利益的代价将远超自己所能承受的。那么,霍侯会是这两者当中的哪一种?
第二天傍晚,关战也醒了过来,但刚醒来的关战很虚弱,没人扶着甚至连床都下不来,不久后,公孙越、严西顾、易连碧三人也相继陷入昏迷。
接下来几天,更多人昏睡过去,也有更多人来到旅馆。在看到所有房间已经住满又找不到老板的情况下,一些人骂骂咧咧地开车离开,但有那么些个蛮狠霸道的,想把房间里的人赶走自己住进去,两相对峙动起手来,惹来一片哭骂声,最后是其他住在旅馆的人联合起来才将闹事者赶走。
经此一事,众人更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干脆将旅馆大门锁上,平时出去都要跟相熟的人打好招呼让回来时帮开门。
霍侯出去自然可以不走大门,在此期间他又进城一趟,发现城里情况变得更糟糕。有家属抬着发烧昏迷的人到医院闹,城里最大的一家医院,从大厅到医院门口,几乎摆满躺在地上的人,一眼看过去,就像躺了一地尸体。
所有卖药的地方糟到哄抢,网络上到处是讨论退烧降温的帖子,甚至有人提议直接把人放进冰箱——然而这一切,都没能阻止情况的进一步恶化。
很快,昏迷的人继持续高烧后,发生呕吐,紧接着,最令人担心也最为害怕的情况终于发生了——昏睡中的人开始死亡。
先是有了第一例死亡,还不等专家分析出死亡原因,接二连三,成批成批的人,大量死去。
如果说先前的情况还算可控,民众只是惶恐,那么在死亡发生后,恐慌弥漫,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绝望当中——不,不仅是这个城市,而是所有的城市,整个国家,乃至全球。
没有人能找到发烧的原因,也不知道致死的原因,所有国家机构及专家们陷入全球性的诡异沉默。有网友在网络上猜测说是高烧引起的体内高温,烧坏了脑子和身体组织。
这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灾难都要可怕,它突如其来,席卷全球,不知缘起,不知归处。世界末日的说法甚嚣尘上,说人类将毁灭于最简单的一种日常病——感冒发烧。
不久后,继电话信号中断,网络也开始瘫痪,最后流传于网上的几乎是一片黑色绝望。
霍侯回到旅馆时,严西顾与公孙越都已醒来,听完霍侯的陈述,客厅里一片静默,沉重的气氛几欲将空气凝结。许久之后,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的公孙越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地问:“情况已经、坏到这种程度了吗?”
霍侯没有回答他。
而甘棠默默转过头,抱膝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依旧明媚晴朗的天空,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
“不,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她声音很低,只有坐在身边的霍侯听到,霍侯垂下眼眸,掩去一闪而逝的情绪。
到第二天早上,昏睡时间最长的易连碧也醒了过来,而此时,旅馆里已经死了将近一半人。从昨天开始,有一部分人吓得逃出去,认为这个旅馆才是灾难源,只要离开情况便会变好。而剩下的这些,基本都是与自己的血脉亲人一起,又怎么可能丢下昏迷的亲人——或者,丢下亲人的尸体。
因为天气炎热,尸体很快发出难闻臭味,有人实在受不了,建议将尸体抬到外面放置。虽然伤心难过,但总不能一直跟尸体同住一屋,就算自己不在意,也要考虑到另一个还活着的亲人。至于死得只剩自己一人的,此时早已经完全麻木。
众人合力向楼下搬运尸体,楼下的空地停满了车,他们便将尸体抬到马路对面停放。
惨叫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
先是走廊里传来一声尖厉惨呼,接着惨叫接二连三响起。
离门口最后的易连碧猛地一下拉开门,走廊的情景顿时映入眼帘,本就苍白的脸一下子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眼睛瞪大到极致,甚至到充血的地步也不能止住。
她身后,甘棠从窗外收回视线,悠悠往走廊投去一眼。与易连碧相反,甘棠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幽黑的眼里,看不出半点情绪,声音平淡,没有起伏,仿佛远古的神将睁开双眼,将视线投射到这片世界,打开命运的开关。
甘棠望向走廊,轻启唇畔,低低说道:
“开始了。”
死去的人重新归来,只是,当它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回来的却已不再是昔日那个熟悉的人,而只是一个,以人类新鲜血肉为食的——怪物。
尖叫、惨呼、咒骂,响成一片。
最初的震惊过后,醒过神来的人开始逃跑。然而,狭窄的空间,堆放的家具,被锁住的房门,都成了逃跑路上的障碍。
逃跑无望后,有人寻地方躲藏,有人试图反抗。面对昔日亲友,面对死人活过来的可怕事件,能够真正有效反抗的人寥寥无几。本能地开口呼救,希望有人能来将自己救出这场可怕的恶梦,更希望自己能在床上睁开眼睛,发现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恶梦而已。
甘棠跳下椅子,推开门口僵住的易连碧,缓步走出去,出了房门后,速度骤然加快,闪电般冲向过道尽头。
那里,一名中年男子扑在自己妻子身上,昔日温柔缱绻之吻,此刻却充满血腥惨烈,脖子上的肉被撕咬下来,血水喷涌,妻子的眼睛里布满惊骇绝望,最终眼底光亮终至熄灭。
甘棠一刀扎在男子头部,早已死去的男人往前一倾,倒在被自己啃食的妻子尸体上。
张悠毕业后来到大城市打拼,努力赚钱希望让父母过得更好,然而像骡子一样工作四年攒下的钱在她工作的城市还买不下一个卫生间。
几天前父亲生日,她特意请假将父母接来打算好好陪他们到处看看。如果没有能力在这样的城市买栋像样的房子,以此证明自己混得还算有出息,那么,至少可以趁父母还走得动时陪他们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以她目前所拥有的条件去回报父母一二。
几天下来,父母很开心,尤其接到亲戚朋友的电话时,不管聊什么末了总会装作不经意提起:我女儿接了我们来她这儿玩。那声音里透露出来的满足,让她觉得既好笑又心酸。
总以为要等到功成名就才能回报父母,却不想想,世上那么多人,又有几个真的能功成名就?
开心的旅途总是很短暂,就在她带着父母从最后一个游玩处回来时,父亲忽然病倒,高烧不退,继而陷入昏睡,不久后连她也跟着发烧昏迷。
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受控制,是在最可怕的恶梦里也不会出现的情景。
停止呼吸的父亲忽然从床上坐起,嘴里发出低沉可怕的嘶吼扑向她,而她醒来不久身体虚弱,眼见无法挣脱就要被咬,母亲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撞开压在她身上的父亲,然后抱着父亲一齐扑进旁边的卫生间,并将门“哐当”关上。
“囡囡,别进来,啊,听话,呆在外面,锁好房间的门。”
此时房间外的一切声音她都听不见,只听得到卫生间里传出来母亲的殷殷叮嘱,和不时响起的沉闷击打声,以及隐忍痛呼。
“妈,你开门!你让我进去,妈,你开门啊!”她用力转动手把,然而门从里面被反锁——这还是母亲刚到那天她教她的。
“妈,你让我进去!”她一遍一遍地喊,泪水早已流了满脸,然而门把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