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殿一板一眼地见了礼,沈止一直低着头,好半晌才听到座上的圣上开了尊口:“都起来吧。”
没等姜珩说点什么,皇帝便主动问:“今日出京时遇到刺客了?”
姜珩低着头,抿了抿唇:“是。”
“受伤没?”
“回父皇,有身边的侍卫守卫,儿臣毫发无损。”
沈止正在琢磨这对父女间的气氛怎么这么奇怪,同坊间流传的“陛下将含宁公主捧在手心里”一点贴不上,冷不丁就感到有一道威严沉肃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随即沈止听到皇帝道:“沈尚书家大公子?抬起头来给朕瞧瞧。尚书大人难得求朕,未料他家大儿子真是文武双全之才。”
……不,圣上你误会了。
沈止低着头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叩了叩头才仰起脸:“微臣见过陛下。”
座上清瘦的中年男子虎目含光,一双剑眉英气逼人,从脸上看不出喜怒好恶。姜珩眉眼间的贵气大概就是传自皇帝,几乎一模一样。
沈止没胆子盯着皇帝的脸一直看,扫了一眼就垂下眸子,一副乖巧守礼的模样。
皇帝笑了笑:“果然是一表人才。”
沈止谦虚含蓄地又打了一揖,安静地装死。
身边这位主儿的五官同圣上长得不怎么像,应当是像他母妃。
可是含宁公主同昭王的母妃又是谁?
沈止暗暗皱眉,直觉这是很重要的事。
虽然公然走神,但沈止掩饰得极好,圣上也没打算多看他几眼,目光又回到了姜珩身上,语气却不太像在对自己的女儿说话:“白日拦你府中侍卫的总旗,已经受了鞭刑回家思过。”
姜珩弯腰:“多谢父皇为儿臣主持公道。”
圣上嗯了声,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打,好半晌,才又开口:“可认出刺客是哪路来的?”
姜珩顿了顿,忽地直直跪倒在地。他跪了,沈止也得跪,只好认命地跪回去。
姜珩的面色依旧平静,却有一丝颤抖:“回父皇,今日这些刺客……舌头都被人拔了。”
皇帝敲桌案的手也是一顿。
姜珩慢慢抬起脸,眸中不知是猩红还是水雾:“……他们出手的招式,同四年前那些人一模一样。”
皇帝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桌案上的青砚都是一颤。旁边的内侍连忙递茶:“爷,消消气。”
姜珩默默地又磕了个头,看起来有些削薄伶仃的可怜。
沈止瞪大眼睛,看了看公主殿下一点也不瘦弱可怜的背影,又想起白日姜珩夺剑杀人时那股子冰冷利落劲儿,只能:“……”
你们皇家,套路很深啊。
因为忘记了许多事,沈止云里雾里的,弄不明白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跟什么。震怒的圣上喝了口茶冷静下来后,脸色依旧沉沉的:“岂有此理!阿璎不必担忧,父皇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姜珩淡淡道:“父皇可是忘了,儿臣早已更名,是代珩哥活下来的。”
皇帝神色一凝,盯了姜珩片刻,摇摇头:“忠行,即刻宣北镇抚司指挥使觐见。”
那内侍一弯腰,退出大殿。
高高在上的帝王沉默片刻,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着桌案:“天色已晚,你身子虚,先回去罢。”
姜珩应声,带着沈止离开懋勤殿,拒绝了上前引路的小内侍,待走了一段路,四下无人时,才回头暼了眼沈止:“你似乎很想笑?”
沈止的嘴角一僵,温和道:“不敢。”
“那就是想了。”
沈止:“……”
沈止心道,殿下你真是不可爱。
扭头看了眼飞夢连绵的内宫,姜珩意味不明地道:“想笑就笑吧,本来就很可笑。”
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歪头看了他片刻,依言弯眼笑了笑。
姜珩看他如此“乖巧”,莫名地很想欺负欺负他。
沈止并不知道面色沉肃的殿下心里打的主意,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他的脚步忽地一顿,抬头看了看嵌满星子的深黛色天幕,小声道:“殿下,您不是说今夜有雨吗?”
姜珩的脚步也是一顿。
沈止见他慢慢转过头,一瞬间清艳的面庞上似乎浮起了一丝名为揶揄的笑意,转瞬即逝,下一刻公主殿下依旧是一脸沉肃,冷静地道:“骗你的。”
沈止道:“……”
剩下的时间沈止都在纠结被骗了没有来得及回后院里睡上一觉,等到了宫门前看到安安静静候在原地的阿九时,沈止猝然醒悟。
姜珩待他太宽松了,以至于他都快忘记身份悬殊了。
不管姜珩有没有骗他,身为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卫,公主一声令下,刀山火海都得上。
这个迟来的认知让松散惯了的沈止有些郁闷,他是能屈能伸,却不太能忍受处处受制,当下又开始敲起如何离开公主府的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