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为何,真道灭就是觉得苏瞳可爱得很。
有些人相交一辈,也不及这“眼缘”二字。
嗯,是朋友!
是可以把酒言欢,两肋插刀的朋友。
“‘若有再见时’个屁啊!你还有再见老子的时候吗?”真道灭气得双眼喷火,站在岸上捶胸顿足:“你看你的脚!你看你的衣裳!妹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老哥我说的通通都是真的啊!你心上人死也正好,待我大船能启航,再去轮回里为你寻他,许你们俩一个生生世世的姻缘也不是难事,何必纠结在这一世?你这样折腾自己,若是记忆消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苏瞳低头。
的确在自己踏上莲舟的刹那,自己的脚与彼岸花色的裙子就开始自裙裾处褪色,一股灵魂麻木的感觉油然而生,与之前因果道主灭却自己此生记忆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相同。
灵魂在失色。
今生记忆在远走。
这就是缓慢死亡的感觉吧?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珍贵的东西在消失。
“你也说了,若入轮回,他……就不再是他。所以我不要来生,我要今世。”苏瞳倔强地扬起了头,眸中依旧闪烁璀璨的星火。
傲青与玉卮不同,玉卮今世太苦,何况自己当年没有打捞的能力,见于往生,是她最大的诚意,而傲青则是她头的血与肉,就算自己正在走向死亡,她也义无反顾地想要朝他靠近。
补船老人夺舟而逝的故事并没有吓倒她,回到傲青身旁的执着,也远远大于她对死亡的恐惧。
她船灭,道消,肉身灰飞烟灭。
再也凝不出渡河之舟,也等不起真道灭百年后才能修葺完毕的巨轮。
她面前现在只有一船,一专门给魂魄准备的莲舟,既然有舟,还犹豫什么?
她要去彼岸!
百年之后,物是人非,唯有现在,可以把握!
接到自己的魂客,那在鳞鳞波光中一进一退的莲船,终于欣喜地推开泥岸,迫不及待地向河流的主干飘行而去。
真道灭怔怔地看着苏瞳眼中璀璨的颜色,很难想象一个驻足于莲船上的女子,还能保持这样斗志昂扬的模样。
一股巨大的惋惜涌上他的心头,他悲哀地发现,苏瞳比自己想得更透彻。
她的爱人,纵能轮回,在她心里,这一世与下一世还是不同的。一如他现在不忍她走,因为就算自己日后能在轮回里再寻觅她,她也绝对不是今日这骄傲又倔强的模样。
可惜,可惜。
真道灭为见过这样的女子,却在她死灭时才结缘而惋惜。他甚至不忍一直凝视她远去的背影,因为那涤去记忆的河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令她鲜活的颜色化为灰白。
火色的红裙,失去那种张扬不羁。
“我说了,师傅的大道精深,也许你一百年也不能领悟。”
就在真道灭怅然之际,苏瞳的声音又幽幽飘入他的耳中。
“其实我并没有在师傅门下受教过生死大道,只是初见时,他送了我一句话。”还记得自己刚才对真道灭说的话,她要帮他悟道,苏瞳不想自己对真道灭的承诺变成一种欺骗。“师傅说了,人的一生,从来处来,向去处去。”
“我曾以为,他是要我关注生死之间,人之一生,生是起点,死是终点,开始和结束,只是两个结点,在两点之间的来去,才是生死真谛。”
因为苏瞳的话里,字字包含大道之息,所以情不自禁,真道灭将她的每一个字都深深记在心中,反复咀嚼,立即又有所得!
他心下心中巨浪滚滚,仿佛在万千迷途之中,忽见一条发光的路。
他的船破,本就是因为自己道心偏差,又一意孤行反复行船,才最终被风暴击溃,搁浅于这荒滩。
这十万年前,他在修补自己的道心,同时也在自省自己的错误,然在这一刻苏瞳的点拨之下才蓦然发现,自己似乎过度关注于生和死的两个极限,却忽略了其中最重要的漫漫人生。
本末倒置,船岂不覆?
耳中嗡嗡直响,震得真道灭满眼金星!本以为瓶颈不可突破,没想到跳出自己多年的桎梏,真谛居然如此简单!
大道至简!
不过为何苏瞳还说了一个“曾以为”,难道在此意的基础上,她还有更深的彻悟?
真道灭震惊地发现,自己似乎在被苏瞳的话一次又一次地敲打!
“今天我又想明白了一点。”苏瞳的声音果然继续不急不徐地从河中飘来:“当年师傅所说的并不是‘从来处来,向去处去’,而是‘我从来处来,我向去处去’。”
真道灭皱起了眉头,这与之前那句,又有什么不同?
他没有说话,可是苏瞳却知他心中所想,因为在几息之前,她也并不觉得多了一个“我”字,这句话有什么不同,然而此刻站在莲舟上,她的心境却有了质的变迁,好像自己道意瓶颈有了松动的感觉。
“我,才是人生的主宰者,生与死,非我愿,但在人生中的来去,皆我掌控!”
苏瞳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拳头。那灰色魂意,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胸口!
莲舟的终点是唯一的吗?
黄泉河浪不可逆吗?
不!
她见过玉卮拍打蝶翼,强阻与自己在黄泉重逢的那一幕!
面对大道,小小结丹修士,不过浩瀚狂浪之中,最微茫的一颗沙,然而在那个刹那,玉卮决定了自己的去向!
她见过不死鸟赠她一双火翼,拍击浪花逐缘而行!
不死鸟可以在黄泉里改写舟船的航向,大道不可违逆的神话便在她心中破碎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