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痛，是我们都已经死了！再也回不了家了！”二丫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泪痕地朝小虎子尖叫。

二丫的叫声吓得小虎子一个趔趄，狠狠地甩倒在地。

被自己的好伙伴提醒，他似乎这才想起了一些之前被自己遗忘的事……天空变得漆黑一片，然后大地开裂，所有人都被埋了下去。他亲眼见到自己的母亲被房梁砸倒，在血泊中还紧紧抱着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小妹。他记得自己阿爹朝自己扑来，却在拉住他的前一秒被地面吞人的黑洞给吞没。

死了……通通都死了……

狠狠地将自己手上的弹弓甩在地面，玉环虽然未碎，但弹弓其它的部分却又断成了几截。

“我要阿爹！”

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恐惧与愤怒，小虎子与二丫一起凄厉地啼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穿透力往往比成年人更大，裴英僵直在半空，机械地抬起头来，再看这延绵万里不绝的舟群，眼中突然有了血的颜色……

不……不会吧……

寒风穿透他的胸膛，令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在半空融化。

冷……

这份凉意是挥之不去的，如吸血的蚂蟥一样，咬着他的血管便再也不松口了。

从他脚下流过的，通通都是他子犯下的杀孽，之前只见灭星余景，身为一方仙王，心中虽有沉痛，知独子犯下大错有背天道纲常，却并没有此刻这种不可自拔的绝望……

一枚修真星，两枚修真星，三枚修真星……数亿苍生。这些数字在上位者们心中，不过只是一些符号，就算心存善念，为他们的死，心头最多也只是掠过一道悲伤。

但此刻他已经认识了他们，知道他们在被残忍屠杀前，妻子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丈夫惦记着自己的妻子；老夫妇们将无奈与悲伤藏在心底，以平静去迎接残酷的真相。

无数与他孩子一样可爱的孩子在同一时刻失去了父母，然而他们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做错过任何事，唯一与他儿子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厉害的父亲可以跨越星辰为他们讨回公道。

裴英的眼中，涌出了血一样的泪。

其实谁对谁错，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是知道的，但身为父亲，无论孩子做错了什么，他都会选择原谅，他妄图先给自己的孩子找回公道，宁可先遗忘那些自己明知的道义。

但现在自己的心防却再难闭塞，因为在苏瞳的黄泉中直面那些他极力回避与忘却的东西，他的良心已在这狠狠一击中完全被打垮。

绝望与自责令他气息混乱，心中甚至生出以死谢罪的想法。

有此动摇，原本在他脚下凝形的坚固玉阶立即粉碎成渣，沉浸在哀痛中的裴英一头朝着滚滚的浪下坠去，在坠落间，他依稀看到无数逝者紧紧抱着自己失去的家人，以冰冷的目光无声地埋葬自己。

－－－－－－题外话－－－－－－

因为看到有人说想在上班前看到更新，虽然字数依旧坑爹，但好歹在时间上，能满足大家的尽力满足吧

第332：只是巧合？

“过界了，你上岸吧！”

就在无情的黄泉浪涛即将拍打在裴英的脸上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拉力，坚定地将他拉回了河岸之上。

不用回头，裴英也听得出拯救自己与说话的人是谁，他双膝跪在茵茵草上，双手掩面，无声的泪水却从指缝中涌了出来。

“为什么救我？”这位父亲的脊梁已经失去烈枪般的挺拔，他苍老而且佝偻，似乎被身上背负的愧疚与杀孽压垮。

“那是你儿子的罪罚，不是你的。”苏瞳眺望身旁无尽之舟流，目光苍茫。

裴英愣愣跪地，感觉自己的身体早已经麻木，此刻不但失去孩子，连道心都破，虽然活着，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我不会感谢你的！”他愤愤地说道，脸色亦是苍白。

“只有善良的人，才会有负罪感，你败于意境，却赢得了我的尊敬。”

苏瞳并不恼裴英依旧不消的敌意，十分理解他痛恨自己的心情，所以继续轻柔地对裴英说道：“我听说，生人站在黄泉河岸上观潮，一生有过羁绊的逝者皆会乘莲船从眼前掠过，虽然无法对话，却可以见最后一面。我现在还不想回去，你也跟我在岸上多待一日吧。”

说完之后，苏瞳便背着自己的手走到了岸上去嗅野花，将裴英孤零零地丢在一旁，不闻不问。

裴英目光先是迷茫，而后突然像是被看不见的棍子狠狠打了一下，立即转过身体伸长脖子朝河中眺望，双眼眨也不眨，像雕像一样。

苏瞳轻轻地回头，见裴英的模样心中不禁长叹一声。

她不觉得惩戒灭星者有错，但同时却对这位一日之间白了头的男人满心愧疚，在那些黄泉逝者眼中，她是善良的，但在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眼里，她却是恶魔。

善恶之间，并没有绝对清晰的界限，对于葬送裴英之子，她不骄傲，也不欢喜，只是怜惜所有逝去的鲜活生命而已。

站生之岸观死，越发感到众人平等，生之可贵。

在裴英的殷切期待之下，自己儿子的莲舟终于自上流飘来，没有两面人的帮助，他们双方谁都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但至少还见到了最后一面，无论是对于裴英还是对于那顽劣的少君，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当黄泉之水清浊变幻一次之后，裴英终于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苏瞳身旁。

“你到底是什么人？”踌躇良久，步伐虚浮的裴英终于吐出了心中疑虑。

看着那些自河中滚滚流过的莲舟，以及那些坐卧舟头目无表情的人影，就算从来不怯战的裴英也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并畏惧死亡，却畏惧于此刻展现在自己面前极浩瀚且晦涩的大道之息。传闻大仙皇之上，还有强尊，他们是界定真仙所有规则的神明。

神明掌花开花败，日升日灭，掌因果、掌生死，其实所有修仙者们追求的所谓“大道”都是在向这些神明学习规则的皮毛。来的时候他本以为眼中所见皆是苏瞳的意境所化，但随着在此逗留的时间延长，他却越发觉得自己眼下的，便是那条真正的两界之水！

既是真黄泉，难不成此女已踏神境，拥有真正的规则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