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遥遥看到雪白的山顶上扎眼的宫殿的时候,潘瑶知道了玄冥殿中“玄”字的由来。
玄通常指黑中泛红、黑里扬赤的颜色,古代更是以“玄”,“纁”两色为最崇高的颜色。玄色,是一种很微妙的颜色,当与正红色搭配得当的时候,会显得整体恢弘肃穆,但当配色冲撞,不协调的时候,就会越发显得邪恶起来。
玄冥宫属于后者。
玄冥宫高高地立在太虞山上,山体海拔很高,上班部分被洁白纯洁的白雪覆盖,而整体黑色的玄冥宫就显得分外的突出,像是盘桓在无辜山顶上的一条顽冥的恶龙。
在日头最盛的时候人们更能辨认出黑红色中“红”的色调,迎着夺目的日头,更能看到山顶上邪魅又宏大的宫殿,越是望着,越让人产生喘不过气的感觉。
俞宸、方紫琳和潘瑶三个人骑着马到达了太虞山脚下。这里白天的气温已经是零下了,哈出去团团白气,将口鼻润湿,然后白色的冰须就挂在嘴唇上。
俞宸和方紫琳两人准备好厚厚的裘衣,长长地甩起,能覆盖住马的半截身子,特别帅气暖和。俞宸穿着和他那座宫殿一样玄色的衣服。方紫琳则穿着紫色的华丽夹绒大袄,照旧以浅色的线绣着隐隐的花瓣。
潘瑶?她作为一个被拷住双手的奴仆,可没资格穿衣服。她照旧穿着南地的薄薄长衫,在这里冻得直打哆嗦,整个身子都像是被无数根针在不断地扎着,那就是寒冷在侵袭她的身体。
饶是她有火系异能傍身,但受着重伤的身体还是抵挡不住这萧瑟的寒风。
这次她坚持了两天才发起了高烧,但是俞宸没有给她治病,前两天藏剑山庄派来拦截他们的长老让俞宸生气了,他疑心这是潘瑶的那个常青师兄在积极地救她。否则,就她一个连武林大赛都没参加的小弟子,怎么会被师门重视呢?
潘瑶烧的迷迷糊糊的,都没力气憎恨俞宸了。
憎恨是一种费力气的事情,而潘瑶已经没有心力去把俞宸在心里愤恨了,她光是看着俞宸就觉得头疼,更不会把他放在心里咒骂。
烧的特别难受的时候,潘瑶有时会非常委屈,会思念已经逝去的父母,思念他们温暖的怀抱。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她不是铁打的,她也会受伤,也会难过。
这时候,潘瑶脸上就会出现委屈的表情,让俞宸心里一阵挣扎,感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当他稍微靠近一些的时候,潘瑶就会被他的气息惊醒,然后对俞宸投以冷冷的目光。
俞宸心里的那些挣扎就被打碎了,他昂着脑袋,高傲地策马骑到前方,不再看潘瑶一眼。
上山路的时候,因为盘山小路堪堪只容得一匹瘦马的宽度,为了害怕马匹受惊而乱跑或是止步不前,他们得提前蒙上马的眼睛,然后用缰绳指引马匹前行,错踏一步都会造连人带马摔下悬崖、成万劫不复的后果。
来往于太虞山的都是手辣心黑的魔教教徒,他们不害怕在乱坟岗里睡觉,不害怕在血屠一庄子人后在人家家里烧茶喝水,他们唯独害怕上山下山要走的路,每一步都得慢慢磨。
方紫琳也吓得发抖。她从进入这个世界后只有这一次下山,就是这个原因。
潘瑶在这个时候已经烧得晕过去了,故而没有机会看到这样一番奇景,更错过了俞宸对她唯一的一次温柔。他坐在潘瑶后面,生怕昏睡的她跌下去,便环抱着她细细的腰身,从她的肩上小心翼翼的盯着前方狭窄而蜿蜒的小路。
走在最前面的方紫琳并没有看到这幅情景。
到达玄冥宫之后,潘瑶又昏睡了半个多月,内力早没有用了,硬是靠自己的体能硬生生撑着没死。她模模糊糊中想着,自己肯定被烧到多器官衰竭了,如果能挺过剩下的两年,得去和引导使兑换不少恢复身体的药品。
而俞宸一回到玄冥殿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并没有直接去审问被抓来的正派弟子,似乎是受到了潘瑶的影响,那些不同于武学功法的特殊力量已经在他心里慢慢淡化了……
方紫林倒是多次向俞宸主动请缨,要求去拷问那些正派弟子,想假借审讯的名义趁机杀掉他们,这样她既得了奖励又得了他们储存空间里的物品,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不过俞宸拒绝了她的请求,她怕那些家伙俞宸要亲自审问,只好一直忍着不敢轻举妄动。提升实力的诱惑固然大,但还是保住小命要紧,哪怕她杀了再多的候选使徒,若是俞宸一个不乐意把她给灭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前两天立冬的时候,恶劣的天气让暴雪连连下了一周的时间,潘瑶本来就已经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了,而俞宸给她安排的屋子只有分配一点点煤炭。
俞宸最反感下属拿琐事烦自己,而管这个屋子的仆人当然不敢那这件事烦劳他,就依旧领着原来的煤炭,室内的温度依旧寒秋一样,只是风被墙挡住了。
俞宸在自己的房间里关着,说是闭关,其实他也没心思练功,满脑子都忍不住回想潘瑶受伤时候,自己内心的波动。
是自己长到二十六岁的年头,从未有过的心悸。
而每次他自己伤害潘瑶的时候,不仅是心疼的感情,甚至自责、认为自己是白痴的念头都涌入了脑海。
俞宸什么时候自我否定过?忽然一股脑儿的负面情绪让俞宸吓到了,他发现,自己二十几年来引以为傲的冷血和自我为中心的人格,在潘瑶这个瘦弱的女子面前,都被击碎了。自己竟然无法抵抗地变成了一种患得患失、在意她想法、担心她安危的人。
俞宸向来觉得,这种太在意别人的性格特别愚蠢。没想到今天,仅仅是“潘瑶”这两个字,就能把他从冷酷骄傲的神坛击碎,在情感上变成一个普通人。
所以俞宸闭关一周,吩咐所有人都不要打扰他,自然也没人敢就是了。
他想用这一周仔细地审查自己的想法,分析为什么自己会被潘瑶这样的女子搅乱了心神,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自己能彻底把这个女人从他的脑海里排除出去!
结果一周之后,他顶着怒气出了闭关的房间。他根本没办法把潘瑶排除到脑海之外!他越是排斥,结果她越是在自己脑海中出现!
甚至梦境中,潘瑶那张脸都会莫名其妙的跑出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等俞宸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心刨出来,问问它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第74章 第三次轮回(十四)
俞宸一出门,接过管家老白捧上来的热茶,望着漫山遍野皑皑的白雪,颇有些舒放了心情,可内心中有个被遗忘的角落依旧让他感到不安。
俞宸在寒风中望了会儿远处山间云朵和阴影的倏忽变化,寒风吹过,连身体强壮的他都打了个哆嗦。他忽然察觉到了自己心中一直的不安是从何而来,急切问道:“老白,我带来的人怎么样了?”
“殿主,您披上衣服啊……”老白献上臂窝里搭着的大麾。
俞宸一把拨开他,大步踏下阶梯:“我带来的人呢?”他的语气里带着焦急。
“回殿主,您刚才问过了,现在他们还都什么也没有招供……”
“不是那几个!”俞宸烦躁地说:“是我最后亲自带上山的那个!没关进牢房里的那个!”
老白犹豫了一下,看到俞宸脸上的关切和暴躁,他感觉到不妙,马上摘清了自己:“那位姑娘在辛梨院,那里煤炭的份例一直都只能够维持水不结冰——”
水不结冰,那不就是零度嘛!“那你们就不知道增加点煤炭!”俞宸骂道。他心中一哆嗦,直接踏着飞雪越过了几个院墙,朝辛梨院轻功而去。
辛梨院的院中载着灿灿淡淡的一株矮小的梨树,梨树在玄冥宫这个海拔上,几乎无法生长,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也只是能冒出几芽绿芽,证明它在最深的内里还勉强活着。
而在现在寒冬暴雪之中,梨树细细的枝条上已经堆满了绵绵的白雪,纸条之下挂着长长的冰锥,晶莹剔透。美是很美,但越过外表的美去,可以看到,冰雪包裹之下,里面的梨树,已经是强弩之末。
俞宸飞一样地略过梨树,砰的闯进了紧闭着的大门,房间里只有一个年幼的女仆在照顾潘瑶,被挟裹着暴风和飞雪而来的俞宸吓到了,手里拧着的帕子落入了热水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