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街区并不安静。
结伴的人群三三两两,接连从谢平川面前路过——其中不乏年轻的情侣,他们手挽着手, 并排走夜路, 女孩子面色微红, 笑声如银铃轻响。
恰在此时,谢平川的电话也响了。
他立刻按下接听, 听到徐白的声音:“我刚才去洗澡了, 上床以后, 才看到未接来电。”
徐白趴在她的小床上, 枕着一个毛绒玩具, 一边和谢平川打电话,一边扯着床单的一角:“你还在加班吗?已经十一点多了。”
谢平川道:“我打算回家了。”
徐白“嗯”了一声,接着问他:“你今天晚上吃饭了吗?”
徐白话音落后,又有一对情侣经过, 但是在谢平川的心中,他已经不是单身狗了,他和那些情侣是平等的。
谢平川饱含耐心,回答徐白的话:“今天晚上,季衡买了五袋包子,请全公司加班的人吃饭。”
虽然季衡买包子的钱,是从谢平川这里借来的。
徐白在床上翻了个身,她把洗过的头发铺开,握着手机继续说:“你吃过晚饭,我就放心了。”
讲完这句话,徐白又想起什么,她蹭了一下枕头,催促道:“我不说了,你快点回家吧,明天还要上班。”
谢平川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向他们公司的车库:“好的,你也早点睡。”
他和徐白说了一声晚安。
徐白抱紧一床被子,嗓音倒是软得很:“晚安哥哥。”
谢平川其实不明白,为何会从这样简单、且毫无深意的对话中,收获明显的愉悦感。
他没舍得挂断电话,正好徐白在犯困,半梦半醒和他说:“今晚的包子好吃吗?我记得以前学校的门口,有一家凉皮米线店,卖的肉包最好吃,好像凉皮也很香,里面还有萝卜丝……”
谢平川没嫌徐白只知道吃,他觉得徐白就像她小时候,十分惹人疼爱。
因此他的回应是:“明天中午,我带你去吃饭。”
谢平川略微思索,成功想起那家店:“是你上小学的地方吗?”
徐白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说话的声音放轻了点:“是啊,可是我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都已经这么久了。”
徐白原本以为,十几年的时间,会让街道完全变迁。但是第二天中午,当谢平川开车把她带到小学门口,她惊讶地发现周围竟然改动不大。
她的母校依然立在那里,不过校门焕然一新,校名也涂上了金漆。
学校的对街转角处,坐落着那家凉皮米线店,或许是因为老字号,门口排了一条长队。有些小学生的家长们左手牵着孩子,右手拿着一包装着凉皮的纸盒子——这样的景象,就仿佛十几年前。
今日阳光明媚,又是一个晴天。
徐白满心雀跃,下了车就奔向门店。树荫落在她的头上,她跟在谢平川身边,脚下有闪亮的斑点——都是穿透树叶缝隙的阳光,她有意踩中几个,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徐白的小学时代,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但她没走几步,便停在了树下。
曾一度使她抑郁的源头,此时此刻,竟然落在了街角的转弯处。
而她静立不动。
中午十二点多,对面的小学刚刚放学,家长在人群中牵着孩子,吵闹声、喧哗声、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徐白并未细听,她遥望着街角,面上笑容也敛去,儿童的世界分崩离析,她意识到自己早就成年。
她也不是仲裁者,只是一位旁观人,一个囿于现实的凡人,一个无法逃脱过往的俗人,因父亲的绝情而与他长久不联系的普通人。
距离徐白七米之外的地方,徐白的父亲牵着他的儿子,拎着一袋子的麻酱凉皮,正往徐白的方向走来。
谢平川也注意到了。
谢平川侧目看向徐白,却见徐白偏过了脑袋,她说:“我忽然不想吃了,我们回公司好不好?”
她明明期待了一个早上。
谢平川察觉异状。
徐白没等到他的回音,竟然拎着包就要走,父亲却好像发现了她。隔着短短几米的距离,她的父亲大声喊道:“徐白?”
因为过于惊诧,父亲松开了手。
那一袋排了好久的队,才终于排到的凉皮,也应声落在了地上。
徐白的父亲弯腰捡起凉皮,拽着他刚满九岁的儿子,急匆匆跑向了这一边,同时不忘嚷道:“爸爸叫你呢,徐白,你别走啊。”
他的嗓音十分宏亮,以至于路人纷纷扭头,看向这一对滑稽的父女。
徐白置若罔闻,仍然抬步想走,但被父亲拉住了。
父亲左手拉着女儿,右手扯着儿子,目光却是四处逡巡,最终落在谢平川身上。
谢平川是唯一保持平静的人,他就站在徐白的身边,抬手揽着她的后背,笑道:“徐伯父好。”
徐伯父有些失言。
他松手放开徐白,也没再牵着儿子。
念及“血脉至亲”、“血浓于水”、“手足情深”这些词,徐伯父开口介绍道:“小白,这是你弟弟,他叫徐宏,今年九岁了。”
徐白其实想回答,母亲就生了她一个,她没有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