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等她的。
她不是生活在他之后的很多很多年么,就算他活不到那一日,实在等不到了,亦可生同榻死同穴,
赵政抱着董慈站起来,踉跄了一步靠着祭台这才站稳了。
赵政喘着气让自己尽快平稳下来,抱着董慈四处看了看想带她回去,复又想起带离了此处她回来找不到怎么办,还是呆在这里安全一些。
赵政又抱着人重新坐了下来,靠着案台闭上眼睛平复胸腔翻滚的血气,阿慈,阿慈……
董慈来之前是临终托孤,亦是神色灰败万般不舍,自然是愿意醒过来的。
岱山的话听在张苍耳里跟能医治好董慈是一个意思。
张苍心里松了口气,忙抱起跟在秦王后面紧紧揪着董慈裙脚满脸泪痕的宝宝,小声安慰道,“宝宝,母亲没事,过几天就能醒过来了,你看这位叔伯是神医,他说母亲能醒,定然就能醒。”
宝宝吸吸鼻子,带着鼻音抽噎问,“真的么?”
张苍心疼,不住道,“真的,父……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小孩虽说还有些恐慌,但素来信任大人又还未明事理,到底是镇定下来了,脸埋在张苍肩窝里蹭了蹭,这才挣扎着下来了,想去母亲身边。
岱山拉着张苍出去了,院子里就只留了赵政和宝宝。
母亲在这里,宝宝也不怕,站在赵政身前伸手碰了碰母亲的脸,暖暖的温度让他安心了许多。
宝宝看了看面前这个跟他抢母亲的人,伸手碰了碰他脸上猩红的痕迹,也不觉得害怕,只揪了揪他的衣袖,拖着浓重的鼻音问道,“我是张宝宝,请问你是谁。”
赵政现在哪有应付人的力气。
自这个小屁孩扑上来抱着董慈不放,赵政就很烦他,亦步亦趋跟在董慈身边更烦。
赵政不想看见他,现在也不想说话,也一直提醒自己这是董慈的小孩,他不能失去理智伤了他,他原先便想要有个孩子牵绊董慈,现在他还指望孩子让董慈多些念想早日醒来呢。
赵政心里涩痛,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他就想让她回来,旁的他现在没有力气管没有力气想,以后再说罢。
赵政避而不答闭着眼睛不搭理,是不了解小孩子。
这位张宝宝缠人的模样很得董慈的精髓,他从左边挪到了右边,锲而不舍,“你睡着了么?我是张宝宝,叔叔和母亲很要好么,你也舍不得母亲对不对?”
张苍被拉出去站在院墙边了还是震惊得半响都回不了神。
秦王的名声素来暴虐,秦太后去世,宫里尸横遍野的消息不胫而走,其中牵连无数,弄得人心惶惶,惨烈程度一路上他也听到了不少,但旁人口里的秦王和他眼前这位抱着心爱的女人心如死灰的模样相差太远了。
他分明还不知宝宝的事,若不是用情至深,何须容忍他。
张苍在心里叹气,岱山却是听明白了,他素来我行我素,当下便进去朝赵政禀告道,“王上阿慈不可能会背叛你,再说你好好看看这孩子像谁,王上你不要儿子,属下就把宝宝带走了,属下还想跟他玩呢。”
岱山向来都是乐天知命,董慈的事尽人事听天命,忧心无用,好好保护好她的一切才是正事,是以他算是最冷静的一个人了。
儿子?
赵政呼吸一滞,连心跳都停了,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面前一张哭得皱巴巴的小脸,眼睛还红着,但正好奇地看着他,眼眸又黑又亮,仔细看五官有点像宫里那些见着他战战兢兢的小孩。
当然他和成蟜是兄弟,孩子长得像也正常。
不用说定然是他的孩子了。
是啊,阿慈没有背叛他,阿慈也不会背叛他。
赵政心里诸多念头涌过,对董慈又恨又爱又心疼又可气,恨她冷心冷肺要跟他一刀两断,有了孩子也躲起来不肯让他找到她,气她诸多隐忍,一个人受着担忧恐慌把自己折磨得轻飘飘只剩一把骨头在。
赵政眼里泛起血红,岱山不识情滋味,也不懂,只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属下听那位张苍说,阿慈过得很不好,宝宝还不会走路时一个人带着宝宝吃穿住行从不假人之手,带得精细孩子连病都没病过,村里人还笑话她说生了个金砖头含在口里都怕化了,后来等孩子大一些就不跟孩子亲近了,只盯着他身体好不好健不健康什么的,她似乎很担心宝宝会跟她一样,听张苍说月前她就跟疯了一样盯的特别紧,确认了没事后,这才把孩子托孤给荀子和张苍。”
董慈这病症实在很稀奇,他原来不信鬼神现在都有些不确定了,岱山抓了把头发,接着道,“只怕瞒着不让你知道也是怕孩子出了事你跟着伤心,王上你可别想茬了,说实话阿慈可是比你宫里那些疯女人好多了,这几年若不是有暗卫和太医令时时刻刻的盯着,五个小孩只怕一个都活不下来,投毒下药暗算明算花样百出,心狠手辣的程度可是让属下大开眼界,阿慈怪虽说怪了点,但属下很喜欢她,她比那些所谓的公主夫人们好上了百倍不止了!”
岱山的话太长,对张宝宝来说理解起来太困难了,前面几句理解起来就够费力的了,但勉强还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儿子,父亲。
张宝宝伸手在赵政脸上抹了一下,问道,“你姓什么。”
赵政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开口声音嘶哑,“赵。”
赵呀。
张宝宝咧嘴笑了起来,眼睛也亮晶晶的,认认真真点头,不知天命不谙世事,眉开眼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那我以后就叫赵宝宝了!哈,当然我也叫董宝宝和张宝宝,哈哈!”
赵政看着眼前这张眉飞色舞的小脸,心说她好狠的心。
若非他猜到了她来这里,他是不是永远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也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有过儿子。
世事无常,她听说他已经纳了美人生了长公子,更不会让孩子跟着他了。
赵政让岱山找了些被褥来铺在地上,先把董慈小心放好了,拉过薄被给她盖好,挥手让岱山领着人在外面守着,扑了把凉水在脸上,待晕眩去了一些,便起身看这一座古怪的露天院子。
很空旷也很简陋,到处都摆放着的祭品和铜尊,有些还很新鲜,祭台上落满了灰尘,测心台上规尺和圆板供奉其中,圆板边上沾染的血液还没干透,赵政目光一凝,两步跨了上去,在这面似铜非铜的面板上摸了两下,没发现什么异样,又去检查董慈的身体,她手指上开了一大个口子,想来血是她的血了。
赵小宝找了个破伞来给董慈遮了阳光,学着董慈的样子给她也掖了掖被子,看了一会儿起身跟到了赵政身边,他个子小,垫着脚也看不见,四处看了看就搬了个箱子过来垫好,哼哧哼哧爬上去,扒拉着测台边和赵政并排站在了一起。
赵政让赵小宝下去,赵小宝不去,抿唇不语的模样和董慈如出一辙,赵政把人弄下去他又爬上来,固执得可以,赵政哑声道,“小宝你站远些。”他不信鬼神,但现在投鼠忌器。
赵小宝可不怕他,自己又爬上来了,“父亲你在干什么。”
赵政给他软软脆脆的童音喊得心头一热,看了赵小宝一会儿,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董慈,双目赤红发热,心说也好,倒也没再赶他,抹了圆板边上的血迹往中间擦去,血一沾了面板就被吸了进去,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赵政压下心里的惊骇,看向旁边的赵小宝见他无事心里安定了许多,定了定神,腰间的长剑出窍在掌心上划了一下,顿时鲜血如注,赵政握拳让血滴在面板上,紧紧的盯着一动也不敢动。
这次真的不一样了,像是被血吸干了迷雾一样,这块似铜非铜的圆板慢慢显示出它该有的模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