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被姬央的话气得头疼,上前一步道:“央央不要这样任性,这样只会害人害己。我知道你一路受了很多苦,有很多委屈,跟我回去行不行?”沈度压根儿就不敢提张耿的事情,他也算是天底下最委屈的男人了,媳妇红杏出墙,他连提都不敢提,生怕她更加逆反。
姬央摇了摇头,她连话都不想再说,沈度从来就听不进她的话,还以为她是在任性,她不过是单纯的不想再和他生活下去了而已。
“央央,你还在怪我不肯出兵是不是?”沈度道,“我虽然的确有私心,但北方鲜卑虎视眈眈,我不能不防。对我而言,逐鹿中原的确是要事,但我所求的不过是我中原黎庶能富足平安的生活,所以遏止北虏南下才是要务。若是当时我分兵南下,不仅对付不了樊望,对北虏也会无能为力。”
“这一次是鲜卑三部齐下,局势危急难抗。央央,我昨夜到的洛阳,今夜必须离开。我离开军营是假借受伤出来的。”沈度道。这于他而言已经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但是他没办法抑制那种冲动。他也会想天下黎民的福祉以后可以再争取,但这一次如果他不来洛阳,万一姬央真的求死,他就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所以沈度悄悄的到了洛阳,除了最信任之人,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若是他的属下或者戚母和薛夫人知道沈度为了姬央而孤身入洛阳犯险,对他和姬央都是灾难。
沈度的这番作为若是换做第一次嫁他时的姬央来面对,只怕该感激感动得无以复加了,然而现在的姬央心里连一丝波动也无,因为她忍不住会去想,沈度此番前来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洛阳地宫的宝藏?
沈度做的每件事总有各种理由。他要去别院,是因为他必须传宗接代。他哄她出家去做女道士是想要护着她,他不肯出兵洛阳是因为他要扼制鲜卑。
姬央心想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不得已和无奈,沈度总是有各种正当的理由来说服她。她没办法再全心全意信任他,也不再视他为她心中的英雄。
姬央犹记得第一次见沈度时的情形,那时候在她眼里,沈度就是可以救人危急的盖世豪杰的样子。如今再看,他气度越发伟阔,气质更加清贵隽雅,连俊颜似乎都被岁月雕琢得更为吸引人,可是在姬央心里,沈度不过就是个一直权衡利弊的逐利人而已了。
既然逐利,又怎可再被信任?
爱得太纯粹不是没有缺点的,那就是要求太高,以至于苛求。
其实也不全怪沈度,他本就是理性多于感性的人,凡事权衡才能走得稳,赢得顺。而姬央是在幻想里将他想得太过美好,如今才会有如此落差。她冲动、热血、任性,所以才没有办法接受沈度。理解他的不得已一回事,但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何况还有李鹤这样誓死效忠的人在身边对比。女人要的是什么?是一个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以她为第一的人。而沈度显然不是,他爱江山远胜于美人。这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有的女人会妥协,而姬央没有。
沈度见姬央依然无动于衷,不得不开口道:“玉髓儿她们没有离开信阳,就她们那些老弱妇孺,你竟然妄想她们能安安全全地走到益州?”
姬央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当时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去安排。没有走么?“也好。如今信阳总比别的地方太平,你若是觉得她们堪用的就留下,不堪用的直接打发了便是。如今也没什么公主了,就算我带走她们也养不活的。”姬央的口吻太过冷淡理智,以至于沈度竟说不出话来。曾经为了玉髓儿她们挨个打,她就会跟他翻脸回洛阳,如今竟然这样轻易地就放弃了玉髓儿等人。
沈度情知姬央心结太大,却碍于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而时间又紧迫,只能道:“我们先下山,不管你跟不跟我回去,总要去安全的地方是不是?”
姬央点了点头,回头对沈度道:“将山叔的尸首从山崖上扔下去吧,干干净净的才好。”人死如灯灭,身后事不必太在意,姬央对她自己的尸体都不甚在意,不过是求不被人辱尸而已。
一行人下山往北,樊望的人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黑甲卫杀人的伤口和别的军队都不同,因为他们的武器是特制的,樊望查看了山上那些人的尸体后,断定是沈家的黑甲卫来了,但人数不多,应该是为安乐公主而来,所以越发穷追不舍,若真让他们北逃,樊望就更没有希望了。
沈度将姬央推到他身后的土堆后,“在这儿藏好。”
姬央在土堆后紧张地看着沈度退敌,见他纵横捭阖,游刃有余,心里才略微放了一点儿心,她观察了一下四周,却发现这竟然恰好是洛阳密道通往城外的另一个出口,所有的事似乎都是老天早已注定的。
待沈度碧袍染血,杀尽追来的人之后,再回头想寻姬央,却已经是芳踪缥缈。他时刻留意着后方,可以肯定的是姬央不是被樊望的人带走的,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自己离开的。
一个人这么短时间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度猜到了可能是密道之故,却没有时间再留下来找姬央,他必须赶回他的大营去,和宇文、拓跋部的决战就在眼前了,他肩上的责任让他没有办法学姬央的任意妄为。
“青木、朱燕,你们留下来继续找公主,务必将她安全的带回信阳。”沈度揉了揉眉心道。
尽管沈度也很想就这么让姬央自生自灭,省得一直为她费心。但谁的孩子谁心疼,割舍不下就不得不为她的任性而买单。
然而姬央却并不在乎沈度的舍得还是舍不得,她如今再无牵挂,李鹤也没办法联系得上,不过对他也无需挂念,没有她做拖累以李鹤的能耐只怕更能逢凶化吉,姬央本就怕李鹤最终也落得福山那样的结局,所以她从密道穿去了城南,打算一路南下往扬州去。
李鹤是在从洛阳往扬州去的必经路口守到姬央的。
姬央在密道里待了几日养脚上的伤,因为走路太多,血泡一直没好,前面几日神经都崩得紧紧的还无所察觉,待静下来时却疼得钻心刺骨。好在那日福山给她找的干粮还剩下一些,她们从密道离开时姬央全都带了下去,如今正好可以略做充饥。
过得四、五日,姬央觉得地面上樊望对她的搜查应该放松了些,这才从密道出去。也亏得李鹤有耐心,他本不过是抱着万一的期望,结果真的等到了姬央。
“公主。”李鹤一见姬央就迎了上来,“我还以为你……”李鹤割了龙英的项上人头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北邙山的方向赶去,却只看到满地尸体,心里大骇,却四处找不到姬央。
李鹤也以为姬央可能是被黑甲卫救走了,却没往北方去,想她若是回到冀侯身边,他定然是没有任何机会的了。索性往回走,打算往南边去找机会,看能不能投靠义军,将来若自成势力,或还能有一争之力。
只是李鹤还是不甘心,他想起姬央说起不回冀州时的决绝,抱着侥幸心在南下的路上等候,没想到还真被他等到了。
姬央见着李鹤时没来由心中一松,她虽然故作坚强,但到底自理能力还是极差,自保能力也极差,若有李鹤护卫,当然会轻松不少。毕竟她这辈子没人伺候的时候实在太少。
“山叔没有了。”姬央哽咽道,“是我连累了他。”
李鹤恨不能将姬央搂入怀里,碍于身份只能轻轻拍了拍姬央的肩膀,“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离开的。”
姬央摇了摇头,“你呢,你的仇报了吗?”
(捉虫捉虫)
☆、洛阳劫(六)
李鹤道:“报了。龙英的人头已经被我扔进了茅坑里。”他做事倒是爽快, 该安排的也安排好了, 这才能了无牵挂地来找姬央。
“我还以为公主你回冀州了。”李鹤最关心的便是这个。
姬央道:“我不回去的,我跟冀侯说了,今后只当安乐已经死了。”
李鹤大吃一惊, “冀侯来了?”
姬央点了点头,“嗯。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走了。我从他手里逃出来的, 今后就是天高任鸟飞了。要是可能, 等天下太平了, 我打算把天南海北都走一遍,然后再出海去看看,也不枉费我活这一辈子了。”
姬央就是这般的性子, 再艰难的时候也不忘记玩,让人感觉她总是活力满满。
李鹤笑道:“我也想天南海北都走一遍。”
李鹤护着姬央往前走,“我们先去前面找个地方歇一歇吧,樊望的人现在搜索得没那么紧了,都以为公主被救回了冀州。公主也可以换身衣裳, 有我护着公主, 公主不用再这般委屈自己的。”
姬央点了点头,若是可以穿干净的衣裳, 她自然也愿意,“不要叫我公主了, 叫我名字吧,母后都叫我的小名央央。”
李鹤从善如流,央央两个字在他心里和舌尖已经辗转了无数次, 如今终于可以大胆地叫出来了。
可惜人一放松,身体欠下的债就蜂拥而至。姬央的脚因为血泡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她自己也毫无经验,结果虽然养了几日,但依旧因为化脓而让她高热不退,整个人都烧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