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就会想起与萧氏夫妇相处的一幕幕,想起韩云与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心里一阵麻乱过后只剩下四个字:世事无常。
萧氏夫妇的离去, 是无瑕恢复灵智、感知这个世间后第一次经历死别。在此之前她一直将死这个字看得很淡, 从不知死亡是一种永生永世的分离, 这种分离令人无力而悲伤。
无瑕轻叹口气, 正想转身回洞府, 却忽然感到远方有什么似淡淡的觳纹一般, 静静的,轻轻的流淌了过来,点在心头,不凝也不散。
夜空中光色蓦然一闪, 两道长虹飞至。
那感觉瞬间消失无踪, 无瑕望向远处一座青翠高山恍惚若有所知之际,颜绯月的声音落在耳中:“瑕儿……”
颜绯月与一名中年男子降落在洞府外那片草地上,那中年人身形高大,神容沉稳衣着干练,有结丹中期修为,远远便对无瑕躬身一揖。
无瑕回了一礼,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颜绯月。
颜绯月介绍道:“瑕儿,这是我族中长辈,你随我称呼安叔即可。”
“安叔。”
“小人颜安,只是颜家一介执事,当不得长辈称呼。无瑕姑娘,莫被少主误导了。”中年人恭敬道。
“安叔这人恪守教条,就是这样。”颜绯月微笑上前,牵起无瑕的手,“瑕儿,安叔特地代颜家来参加我们的双修大典。他带了许多族中长辈送给我们的贺礼,其中我六叔送了一件战魔甲,穿上它即便置身魔气无比浓郁之地,也可以不被魔气侵蚀,并且能够有效吸收炼化魔气,乃修炼魔功的圣物!不过我这么多年没回去,他们都还不知我早就不修魔道了!呵呵……”
他娓娓说完,还轻轻笑了两声,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柔和至极,甚至有些惑人的妖媚,而颜安却是听得目光愈深。
颜安祖上历代侍奉于颜家,且皆在颜家担任要职,虽为人仆,但颜安在颜家地位甚至高过许多嫡系子孙,十分有分量。由他代表颜家出席颜绯月的双修大典,完全够资格。
但这只表明颜家对颜绯月的重视,并不表示颜家对这场婚姻的态度。方才颜安称呼无瑕为“无瑕姑娘”而非“少夫人”,便很说明问题了。
颜绯月早料到颜家不会喜欢无瑕这个毫无背景的儿媳妇,但表现的这般直白,他自不可能当没有注意到。
其实这些年他虽未回颜家,但他早已不修魔道一事颜家怎会不知?他特地在颜安面前与无瑕笑谈颜家修魔这个最大的隐秘,用事实让颜安看到他与无瑕之间没有秘密,是在让颜安转告颜家,他的坚持。
颜安心中一叹,对两人抱拳:“少主,小人已替老祖看过无瑕姑娘,便不打扰你们谈心了。”
“安叔觉得瑕儿如何?”颜绯月道。
“无瑕姑娘钟灵毓秀,冰清玉洁。”颜安眉目无波。
颜绯月眉眼微细,含笑打量他一刻,道:“安叔便这么回答老祖么?云麓师兄已为安叔安排了住处,安叔这些时日披星戴月赶来,的确应该快去休息。”
“小人告辞。”颜安抬首时用复杂的目光看了无瑕一眼,便驾起遁光离去。
无瑕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微微疑惑,一个熟悉的怀抱猝不及防将她揽入怀中。颜绯月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鬓发,喃喃轻语:“瑕儿,我好想你……”
“怎么了?几天前才分开啊……”无瑕推开他,想从他俊美的脸庞上观察出发生了什么事。
颜绯月一笑:“就是因为几天没见了,很想你!”
无瑕放下心来,淡淡笑了笑。
颜绯月察觉她情绪有异,“出什么事了么?”
无瑕想了想,缓缓将与萧氏夫妇相识的前因后果连同今日之事道来,颜绯月听完后,沉思一刻,关切道:“碧山萧家有两名元婴初期老祖与一名元婴中期的客卿长老坐镇,我可以让颜家暗地里将萧家大公子一房除尽,为萧兄与嫂夫人报仇!”
无瑕摇头:“萧道友与明道友是我的朋友,为他们报仇也是我许下的承诺,我想亲手尽这份心意。此事毕竟与颜家无关,我不想劳烦颜家。”
颜绯月闻言点头,“好,那我们今后努力修行,待元婴大成,我们夫妇二人亲自动手!”
无瑕转头,月色下他的笑容温柔至极,他的眸光深深凝视着她,仿佛凝进了心里,懂她的每个字,每个决定。
不由自主,无瑕也升起了笑靥,秋花一般,清浅却明媚。
她忽然感到,这一生有他相伴,别无所求。
颜绯月的金丹大典与双修大典如期举行,典礼当日,不光身在门中的筑基期、结丹期众修士均聚集到了礼堂,还有许多其他门派与修仙世家的人及一些散修前来观礼祝贺,太玄山近百年未来过这么多外人,山门处的低阶弟子们蜜蜂般飞来飞去、忙里忙外的招待宾客,原本空旷的天空中到处是遁光与长虹,密密麻麻。
无瑕反倒是最清闲的一个。根据修仙界素来的规矩,双修大典前一夜女修要离开自己的洞府住在特别给新娘准备的地方。
那地方建在云书殿一座附属山峰上,是一栋修得小巧精致的小阁楼,阁楼内是一间女儿家气息极浓的香闺,粉白色的芙蓉软帐,淡淡飘绕的丁香,精美玲珑的装饰物……无瑕昨夜入住时,还以为自己进了世俗界大家闺秀的卧房。
大典当日一早,无瑕换好礼服乖乖坐在妆台前等待云麓长老的道侣水碧夫人来为她梳头。
水碧夫人一直不到,无瑕面对铜镜不知不觉出起神来。
那晚颜绯月想把她的亲人接来参加典礼,冲淡她因萧氏夫妇一事心里的难过,被她制止住了。但经他一提难免又想起了无世轩和刘婶,尤其是无世轩。
即便她自以为已了断尘缘,可却仍有牵挂。
颜绯月察觉她心中矛盾,便温言细语道待双修大典过后陪她游历四方,若是顺路,便回去看看无家的人。
这就是颜绯月待她最温柔的地方,他从不会拆穿她的想法,而是帮助她尽量做到尽善尽美。
想起那晚,无瑕不禁便想到了颜安离去时那一眼,那一眼快到几不可查,连颜绯月都未发现。
但她注意到了。颜安那一眼,莫名令她不安。
她微微蹙眉,伸手取妆台上的木梳,却不小心被一支金簪划破了手指,溢出一滴血液。
无瑕怔怔看着那滴血液,殷红的色泽倒映在眸心,恍惚间明朗的心情被什么蓦然遮盖。
一瞬间,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惶恐与不祥之感漫了上来,竟让她有种胆战心惊的恐惧。
“丫头,怎么了?”
“……没事。”无瑕蜷起手指,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