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 离慕为了救我,在轻鸢谷中,对我用了“浮生忘”。
他借着以灵力为我疗伤之机, 强行抹去了我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因为, 他想替我去顶罪,他知道, 弑杀天后的大罪, 或许会让他一去不返。
他想让我忘了他,忘了,我便不会觉得歉疚,忘了,我便不会为他伤心,忘了, 我便可以不再相思······
离慕原本是豁出命来, 打算一死以谢天下的, 后来峰回路转,因为楚玄带着一群文臣武将上殿求情, 才让他免于一死。
后来我得知, 那个曾经两次骂我是祸水的粗鲁武将, 在也求情的队伍里,自此,我对他的印象便瞬间好了起来。
天后横行天宫多年,诸人心中早有不满, 天君私心里更是不忍心杀离慕的,只是奈何天规不可违。既然众人求情,天君正好顺应诸人所请。
可这毕竟是条大罪,死罪可免,却是活罪难逃。
就在我忘了离慕的那段日子里,离慕被剔去了仙骨,贬入了凡间。
凡人或许不知,为仙者被剔去仙骨,那是怎样一种被生生撕裂的痛苦,我每每想到,心就会痛,而他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我不仅不在他身边,我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了他。
那段日子里,我常常会做一个梦,梦见一个温暖而馨香的怀抱,梦见一双拥我入怀的臂膀,梦见一个声音在说:“若是连至爱之人都可以辜负,又遑论什么不负天下!”
那声音如此狂傲,又如此深情!
然而,每一次的梦境,我总是看不清他的面容,无论我多么努力,却总是枉然。梦醒时分,心总是会莫名地痛,痛过之后,是一次又一次,让我觉得无比茫然的空洞······
敖焕说得没错,如今,我早已经想起了一切。
当年花无影为了得到赤子心杀上蓬莱,而最后,赤子心碎,只有唯一的一块碎屑迸落于我的面前,我拾起了它。
我悄悄地用了那块赤子心的碎屑,它当然不再有从前的威力,可是,帮助我破解“浮生忘”,恢复本来的记忆却是可以做到的。
我对所有人隐瞒了我恢复记忆的事,每日里开开心心地,却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
只是,在我忆起离慕的那晚,我独坐在海边,吹了一夜的风,反反复复地,就念着那几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离慕,你怎么忍心让我忘了你?
你是说过,不会再让我难过,可是,你也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
爹娘和龙后都回来了,或许他们和潋扬也都看懂了我,只是,我想装下去,他们也便陪着我来演这一场戏。
还有楚玄,这数百年间,他也有时会来看我。
当年在红瀛村,我为了救妖娆,自愿去给花无影当人质,我当时只是一心想救她的性命,却不曾想,也因此成全了楚玄。
楚玄那次力战妖兵,救了红瀛村的村民,妖娆心中感动,后来得以大难不死,便答应了楚玄,去天山修行,以求脱离轮回,得成正果,这真正是让楚玄喜出望外。
五百年了,妖娆早已脱了凡胎,也渐渐忆起了一些从前的事,她也算是一举两得,既修了仙,又修了姻缘。
自离慕被剔了仙骨,去了凡间,天君也变得愈加沉默寡言起来。
据说,离慕在离开之前,将那棵收藏着紫岚姑姑魂魄的魔力鸢尾交给了天君,天君便日日不思朝政,一天之中总有大半的时光,都独自在御花园中种花。
也是从那时起,偌大的御花园中,便只种了一株花,一棵泛着紫光,晶莹剔透的鸢尾······
天君只记得种花了,太子被贬成了凡人了,天宫竟然没有乱起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位天宫的二殿下楚玄。
他于多事之秋接下了一应的繁琐政务,力挽狂澜,整饬吏治,从前对于天后干政多有不满的文臣武将,如今都成了他的拥戴者。
他这样一个大忙人,还能时常抽出空,到蓬莱看看我,真的已经十分难得。
只是,所有人都从不在我的面前提起离慕,我的世界是那样的平静安宁,就好像只要一日不想起他,我便可以平平静静地欢喜一日。
而今日,敖焕到底还是打破了这宁静。
我茫然地看着金鱼池中,阳光照射下的波光粼粼,泪水便如断了线一般,落个不停。
敖焕亦是一时无语,这沉重的话题,我们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安于沉默,对我而言,是无法言说的折磨,往事重提,更是无法承受的心痛。
此时,一个软糯动人的童声打破了这僵持的宁静,一个小小孩童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一路跑着,径直向我奔来,口中唤了声:“娘亲!”
豆姨跟在他的身后,眼看着他平安无事地到了我的跟前,这才放松地止了步,隔着几丈远,一脸溺爱地看着他向我撒娇。
离慕当初选择让我忘了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以我这般任性又倔强的脾气,我怎能安心地留在仙界做我的蓬莱公主,而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人间轮回?
当初,我忆起了离慕,我便一心想自剔仙骨,去凡间找他,可是,我最终没有这样做,因为,在那之后不久,我便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我为我们的儿子取名叫昀儿,字竟夕。昀,和我的姓同音,是日光的意思。只有重逢,才是我生命中,竟夕相思之后惟一可救赎的曙光。
昀儿才不过将近五百岁,仙界中人三万岁成年,昀儿此时不过孩提之年。
此时,昀儿便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我,他小小的五官生得极为精致,肤色皎洁,带着天生的光泽,如珍珠月华,小脸儿圆圆的,一双眼睛乌黑明亮,似黑曜石一般,像极了离慕。只不过,离慕的眼睛更深邃些,昀儿的眼睛,更明澈些。
昀儿虽生得极好,只是这两年小肚子长得有些圆滚,我娘是个资深的吃货,豆娘更不用多说,两个吃货精心照顾着昀儿的一日三餐,怕是想不圆滚都困难。
我时常瞧着昀儿那肚子,又是可爱,又是犯愁,若是大了,真叫他长成个胖子,我便得以再见离慕,又当如何向他交待?
我弯腰将昀儿抱了放在自己的腿上,顺手又戳了戳他那弹力十足,手感极佳的小脸蛋。
昀儿伸出一只柔软白嫩的小手,抚上了我的脸,奶声奶气地问道:“娘亲为何哭了?莫非是敖舅舅气哭了娘亲?”
敖焕连忙摆手道:“你娘亲这样厉害的人,我可不敢欺负她!你这小人儿倒好,才多大,就知道要帮着你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