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两人是如此的亲密无间。
山谷中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沈霁筠的目光,同样,这一幕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沈霁筠眼睑轻轻垂下,脸上依旧是冷漠淡然的,可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垂在袖口处的手指用力地叩紧,似乎在按捺着什么。
一眼望去,满目素白。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打在人的身上,就像是冰雹一般,冰冷生疼。
林景行虽然拜在沈霁筠的门下,但平日里也极少踏足云竹峰,此时走在这蜿蜒的小道上,只觉得前路漫漫,不见尽头。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双腿冻得麻木了,前方方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象。
那是一处湖面。
湖水结成了厚厚的寒冰,四周立着一根根冰凌,光影交错间,可以看见湖中心端坐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一件雨过天青色长袍,脊背挺直犹如青竹,几乎与身后的雪景融为一体,分辨不出来。
他的身旁插着一柄剑,剑锋平滑锐利,剑身雪亮,散发着阵阵寒意,似乎是用千年寒霜雕刻而成的。只需一眼,就觉得剑气锐利,连直视都不敢,更别说靠近了。
这正是林景行的师父云竹君,沈霁筠。
林景行不免心生畏惧,远远地就停了下来,尊敬道:师父。
沈霁筠并未转身。
他的无情道只差一步圆满,此时已经是无情无欲,就算是面对唯一的弟子,也依旧是淡漠的,只轻轻颔首道:放下。
林景行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单膝跪了下来,将昏迷不醒的谢小晚平放在了冰面上。
做完了这些后,他起身退后了一步。因为畏惧师父,他不敢做其他,只是目光忍不住的投向谢小晚。
少年躺在冰面上,柔顺的黑发铺洒在地上,犹如上好的绸缎一般,霜雪依旧不歇,有些抚摸着他的脸颊,有些点缀着乌黑的发间,其中有一点雪花最为恼人,正巧落在了唇角,让人想要帮忙伸手拂去。
林景行看得入神,都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异样,直到一道冷声响起:出去。
林景行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对上了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眸。他讪讪道:师父
沈霁筠再次开口:出去。
林景行迟疑了一下:师父,我不能在这里吗?这是我喜欢的人,我
声音突然停止。
多年以来的潜移默化使得林景行极为畏惧这位师父,只要一个眼风扫来,他就不敢再说什么,诺诺地退出了山谷。
林景行很快就离开了。
带他走出山谷后,这里便只剩下沈霁筠和谢小晚两个人。
谢小晚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在苏醒与装睡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没做出选择,就听见了有人起身的声响。
他紧闭着双眼,继续假装昏迷。
一片安静。
在这种情况下,发出一点动静都尤为明显。
沈霁筠抬脚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最终停在了少年的面前。他垂下眸去,静静地打量着少年。
方才在山谷外,他已经远远地见过谢小晚一眼了,可现在拉进了距离,更能看出一些不同来。
离去了这么一段时间,少年变得消瘦苍白了一些,病骨支离,好似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了。
沈霁筠的眼眸中渐渐地倒映出了少年的模样。
他是怎么来望山宗的?
又是怎么会和林景行在一起的?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浮现了出来。
不过又一个个地被按了下去。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与谢小晚的因果线已断,两人再无瓜葛,就算再见,也应当是形同陌路。
形同陌路,但至少不能与他的徒弟在一起。
否则的话,成了什么?
沈霁筠漠然地想。
现在只要治好少年的剑伤,然后送他回到凡人界,从此两人便是天上人间,再无机会见面了。
这样就可以了。
毕竟,已经结束了。
想到这里,沈霁筠抬手,一道劲风吹过,解开了少年身上的狐裘。
厚重的狐裘散开,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具消瘦的身躯。
雪落的速度变慢了。
雪花如同柳絮一般,轻轻地落在了少年的肌肤上。那肌肤如玉一般,竟比雪还要白上三分,近乎透明。
沈霁筠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流连了片刻,突然目光一凝。
少年的肌肤雪白无暇,如此更显得胸口的一道剑伤狰狞刺眼。
沈霁筠是一名剑修,只需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极为决绝无情的一剑,为的是不留任何的余地。
这是他留下来的。
沈霁筠有些恍然。
当年他下凡渡劫,与这凡间少年结为夫妻,两人也曾恩爱缠绵,只是大梦初醒,他顿悟无情道,一剑斩断因果飞升而区。
只是这一剑下手有如此的狠吗?
沈霁筠想要回想具体的情节,可脑海中的记忆像是蒙了一层白纱,并不真切。
是了。
他修了无情道,不管是什么情感都被一一磨灭,自然记不得这些鲜活动人的过去了。
沈霁筠扼制了自己的思绪,不再继续想下去了。
这样就够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治好了少年的伤势,就两不相欠了。
沈霁筠伸手拂过那道狰狞可怕的剑伤,将残余在上的剑气收了回来。折磨谢小晚已久的剑气消散,伤口也在逐渐愈合,最后只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还是有些碍眼。
沈霁筠正要收回手,不知怎么的,余光扫过了少年的唇角。唇瓣苍白单薄,微微张开,上面落了几片雪花还未融化。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行一步,捻起了雪花,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蹭过了柔软的唇角。
少年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
沈霁筠努力分辨,只见他虚弱无力地呢喃道:夫君
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依旧惦记着伤了他的夫君。
沈霁筠默然,正要收手的时候,见少年的眼睫不停地闪动,即将要苏醒过来。
他快了一步,闪身避开,不愿意让少年看见他的真容只是不想再多生事端,并没有其他意思。
过了片刻。
只听见霜雪中传来一阵喟叹。
谢小晚睁开了眼睛。
他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先是惊异地摸了摸胸口的伤痕,然后转头看向四周,望着沈霁筠的背影问:您您是景行的师父吗?
景行。
沈霁筠觉得这两个字有些刺耳,就算是他们师徒之间,都不曾如此亲切过。
谢小晚继续道:是您救了我吗?多谢您出手相救
少年的声音清脆,声声回响在冰面上,惹得冰封的湖面生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沈霁筠下意识地阻止:住嘴!
谢小晚被吓了一跳,茫然地睁着眼睛,局促不安:是我冒犯了您吗?对不起,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