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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将军们身上的伤疤时,宁副院长特意又看崖会泉一眼,他在举例中专门提了个更易让人感同身受的小点,希望它能更好突显事情的荒谬。

崖会泉那个瞬间却是撤走了视线,他好像往沃修那边微微一瞥,沃修的目光也正垂落在他身上,他们交换了微妙的目光。

宁副院长继续说:这份认知的固化,就是悄然笼罩在民众身上的一小部分玻璃罩。

星盟建立起了貌若美好灿烂的理想乡,从第一星系到第四星系都讲究文明,自由平等观念深入人心。

但璀璨的光芒假如太强,它也会遮蔽人的眼睛,关于荣光鼎盛的呼声听得太多,它还会麻痹人们的耳朵。

玻璃罩也许起初是为了保护而立,星盟的奠基人们包揽下了当年最适合人类集聚的星区,星区内覆盖有大大小小无数宜居行星,然而,孤芳自赏式的断绝交流,竖起切断沟通的高墙,让保护就也同时变成桎梏。

桎梏是适合古怪花朵生长的土壤,被聚集在有限天地里的人们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耳边听到的都只有赞美,占据公民数目更广大的普通居民们被养得中立良善,成为容易陷入羊群效应的羊。

有人带头追求更高层次的体面,引领风向标,中下层的群众便纷纷趋从,跟着风向往同一个方向走,这开始看起来毫无问题,不过是普通的从众而已,似乎并不值得过度担心。

可如果持续下去呢?如果跟着风向走渗透到人们生活的细枝末节,人人都开始习惯与他人统一方向,最终将这种统一也视作理所当然,然后不再有人记得大家本可以拥有其他选择呢?

宁副院长平静讲述这放在当年会被认为是杞人忧天的观点,他的感受也十分奇妙。

他正在复述两位故人昔日提出过的设想,把它讲给对它乃至于对那两人的了解恐怕都还没他多的,对方的孩子听。

你的父母不是单纯出于对自身事业的热爱,单出于想要串连文化沟通,才一直那么努力的去做这件事。宁副院长放下见底的茶杯,他们还是为了这里,想要在玻璃罩上开一扇窗,让已经习惯活在罩子里的人不说立即去接纳外界声音,但至少,他们能往外看上一眼,通过这个开口去发现世界的不同。

旁边的服务小机器人十分有眼力见,发现自己服务的几名人类都空了杯底,急急忙忙溜达过来,伸出小机械臂添茶送水。

一时之间,这间会客室里便只剩下热烫茶水滚入杯子里的声音。

沃修注意着崖会泉的神情,身边人没有明显的情绪外露,崖将军好像摆一张镇定冷脸摆惯了,任何关头都能波澜不惊。

但刚才,是沃修在听到续接文化物种资料时攥住了崖会泉的手,此时,他们两人已经反了过来,崖将军的手之前安抚在沃修手背上擦过,这会却宛如一只长成了人手形状的钳子,把沃修的手牢牢钳住了。

沃修知道崖会泉一点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冷静。

我有个地方不是很明白。沃修代暂时说不出什么的人开了口,按着这个说法,他们选择文化作为切入点,已经是相对最温和无害的做法,对于它的收效也只是抱有好的预期,但并不强求成果。

那么,都已经这样选了温和切入点,似乎也没有强求一定要出怎样一番成绩的两个人,他们碍着了谁的眼,为什么还是落得叛星的下场。

他们究竟是哪一步触动到了别人的蛋糕?

宁副院长听懂沃修没出口的疑问,也并不意外沃修的消息灵通,他已经把沃修和崖会泉默认为同一战线,这让他尽管在想起沃修实际是隶属域外联合,官方头衔还是特殊部队指挥官时有些别扭,隐约感到和这样一号人物谈论星盟的内务不太对,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这位沃修指挥官和崖将军是秘密合法伴侣。

跟域外联合的人谈家务事是不对,但让崖将军的内人旁听崖将军自己的家务事,这就很对,完全合情合理。

关于蛋糕的问题,需要说回群体引导和准入门槛。宁副院长如实回答了沃修。

他在这一句后停顿了约莫两分钟,花了一点时间斟字酌句。

所谓准入门槛,是星盟的初代奠基人们设下的一套居民认证标准,这对于所有年龄在一百五十往上走的人来说都不算秘密。它在官方说法里,是为了人类文明更好发展才设下的,因为建立真正自由平等的理想乡需要集聚最优秀的人民,不能让次品将公民整体素养拉低。

宁副院长努力变更了那些不太友善的用词,又苦于有些地方一旦说得太委婉,会彰显不出初代奠基人们的观点核心,有的地方实在是只能委婉得很有限。

果不其然,他话一说完,听见沃修为那句次品笑了一声,很不友善。

宁副院长试图解释:这不代表我的看法。

没关系,我明白。沃修说,我也不是冲你,只是冲这个观点本身,包括最先把它提出来的人。

宁副院长这才说下去:有一个比较广受认可的说法,是把这种高门槛制度和学院招生联系起来,我想你们可能也都听说过。

诚然优秀的环境和老师理应擅长育人,什么样的废材都能发掘成为宝材,变废为宝,似乎也是体现环境优越的一种方式。

可能招到更好的学生,同样的资源精力投下去,本身就优秀的人带来的回报率更高,又有谁还会选择去费心费力拉扯废材,去费了老大的劲,拉扯起来的人却或许只够得上优秀的人随随便便达到的水平呢?

想要更丰厚的回报有什么错,想要刨除那些有几率降低发展速度的拖油瓶们,又有什么错?一所师资力量再雄厚的学校,也得拥有跟资源相匹配的优质生源,才能够实现双向促进的共赢。

这个择优挑选的理论乍听上去,它是逻辑合理,不存在问题的。宁副院长说,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它再被人仔细琢磨,便有人发现它似乎禁不起琢磨。

站在当时浪头顶峰的精英们自诩高瞻远瞩,居高临下圈地设界,然而,在一个大航海时代刚刚结束,人们才开始寻找稳定栖息地发展的当口,谁赋予了少部分人去评判多数人基因优劣的权力?

为什么是既得利益者在制定那仿佛量身定制一般的标准,由他们来裁定谁是值得招收的宝材,谁是废材?

而且打着自由平等理想乡旗号建设的星盟,这么多年过去,它真的按着当初宣扬的那样,实现了自由尊重与平等吗?

如果真的存在绝对平等,世界是一个美好童话般的理想乡,人人享有均等权利,所有资源平等共享,蒙特星又为什么被称为权贵俱乐部,第一星系到第四星系的发展落差又是从哪里来?宁副院长叹了长长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