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俨道:“有一件事,不知是不是要事,但却可以称之为异事了,臣思来想去,想不明白,然而娘娘聪慧绝伦,只怕会为臣解惑。”
“哦?但愿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你说就是了。”武后笑着抬头,望着面前相貌俊秀的青年。
目光相对,明崇俨微微一笑,继而敛了笑容道:“之前臣夜观天象,曾发现紫薇垣星光紊乱,似乎有一枚小星若隐若现,星芒带赤……”
天象之中的紫薇垣,寓指皇宫,乃是帝星命照之所。武后没想到明崇俨说的竟是此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是客星犯紫薇吗?”武后皱眉问道。
客星照犯紫薇,分为两种,一种是瑞星,一种是妖星,前者寓意吉祥,至于后者,自然是说对皇帝有碍。
“是……”明崇俨回答,神色却有些迟疑。
“主何吉凶?”
“不知,但是……”明崇俨皱眉:“星芒带赤,赤者,血光也。”
武后屏息,虽此刻左右并无宫女跟宦官,武后仍是压低了声音:“帝星有血光之灾?”
明崇俨道:“臣想不通的正是这点儿,那星芒十分晦暗模糊,臣几乎也不确定所看有没有误,更不知克星是吉是凶,血光之灾的是帝星还是……”
含元殿内一阵沉默。
武后的手指在桌上无声敲动,片刻道:“今天那个阴阳师……阿倍广目,爱卿觉着此人如何?”
明崇俨道:“不可小觑。”
武后道:“他虽是倭人,却对我大唐的习俗烂熟于心,按理说大不该在这种吉庆之时演那种鬼气森森的子夜蝶舞,你说……他是无心还是有意?”
明崇俨摇了摇头:“此人心思深沉,臣也猜不透。”
《子夜》曲中那翩然乱舞的蝶影在武后的眼中扇动翅翼,影乱纷纷。武后道:“如果是客星来犯,如果这客星乃是妖星,倒是跟这阴阳师阿倍广目……有些契合。”
“亦或者如此。”明崇俨回答,眼中疑惑不散。
武后忽然脱口道:“但是……还有一件事。”
明崇俨道:“何事?”
武后屏息,如果说是紫薇垣血光……好似,是有……
某一幕从心底不期而至。
——暗影之中金光闪烁,那人额头流血满面惨然。
但很快地,武后摇了摇头,将这一幕挥去。
心情烦乱之下,想到方才高宗对自己所说的李贤亲事一则。
虽然高宗说是他自己的意思,但武后何许人也,如何能看不出其中蹊跷。
高宗就算对李贤的亲事上心,但以他的性情,绝不会将主意打到阿弦的身上去。
毕竟对高宗而言,如果是要配儿女们,首要的自是朝中权贵大臣们的子女,或者是士绅郡望之后,他绝不会想到十八子那种特立独行毫无根基的女孩儿。
何况对高宗而言,直到现在,在他心目中或许都不认为阿弦是什么“女孩儿”。
所以,如果不是李贤自己开口,武后想不到高宗会意指阿弦的其他理由。
倘若紫薇垣动荡,会不会……也是应在沛王李贤的身上?
武后忖度,却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诉明崇俨。
明崇俨见她不答,也并不追问,只话锋一转问道:“娘娘,臣大胆再问一句,今日在宴席之上,可曾有什么事发生?”
武后一怔:“嗯?”
明崇俨道:“十八子可是被娘娘叫了去?此后她直到散席都不曾再现身,想必是有事。但是除了十八子外,后来崔天官却也无端离席……这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提到阿弦,武后面有不虞之色:“十八子桀骜不驯,出言冒犯……”
想到当时情形,武后眼中又泛出暗沉之色:“饶了她的性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明崇俨道:“娘娘……对她做了什么?”
武后紧闭双唇。
想到在麟德殿偏殿内的情形,被阿弦一句话激怒,甚至来不及去想,那黄金暖炉已脱手而出。
也许……是因为太过失望了,从来没有这样“苦口婆心”般的对待一个人,想要她按着自己指引的康庄大道而行,但她偏如此的不争气,非但不肯从命,且又这样执拗抗拒,居然还敢……大胆提及那件事。
武后咬了咬牙,心情激荡,放在桌上的手都握紧起来。
眼前却又出现阿弦额头流血跌坐在地的模样,竟引得她的心一阵抽搐,甚至隐隐疼痛难受。
武后缩紧眉头,不愿再想,更不愿再说此事,便沉声道:“总之是她不识抬举,触怒了本宫。”
明崇俨有所思地看着武后:“娘娘……很少对一个人如此。”
“哦?”武后抬眸。
“娘娘甚是器重十八子,处处破格开恩,但……又仿佛很不喜欢她……”明崇俨皱眉,“而十八子对娘娘,同样也有些怪异。”
武后挑眉:“你是说她口没遮拦,习惯胡言乱语的顶撞?”
明崇俨忍不住一笑:“也许……十八子性情率直,但是照臣看来,她对娘娘,却仿佛……有一种君臣之外的、超出她本性之外的……”他拧眉忖度,却无法形容心中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