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跟桓彦范双双“嗤”地笑出声。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才见一座城池在望,同时众人都听见潺潺水声。
桓彦范举头张望,发现绕着前方那县城,旁边是一条长河,流水滔滔。他便问道:“那是什么河?”
赶车的老丈道:“那是咱们这有名的无渡河,据说这河北边儿是接着黄河的,还有的说是地底下的水脉接着扬子江,总之我懂事以来,就算犯了再严重的天旱,这条河却永远都不会干涸。”
两人问答之时,阿弦却扬首呆呆地看着前方的无渡河。
桓彦范跟林侍郎因听了老者介绍,也正凝视,此刻车行近县城,那无渡河也越发清晰,猛然间,就见一个大浪从河的中心卷起,溅起很大一个水花。
桓林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桓彦范道:“这河水好似颇为湍急。”
林侍郎也道:“好大的水花,就像是扔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一样。”
老者只当他们少见多怪,呵呵笑着,赶车入城。
桓彦范说罢,因阿弦无声,便转头看她,谁知一转头的功夫,却见阿弦直直地瞪大双眼看着那条河,面上神情,就像是白日见鬼。
“你怎么了?”桓彦范用手肘顶了顶阿弦。
阿弦回神:“没……没什么。”忽地又道:“我们得赶紧去范县县衙!”
桓彦范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不是说低调行事?去县衙自投罗网么?”
林侍郎却精神一振,以为将时来运转。
阿弦道:“去县衙另有别的事。”
桓彦范疑惑。
此时车已经进了城门,因为近来有些流民来到范县,城门查的并不严,又因小兵认得这进货的老丈,是以连问也没问便放行了。
眼见桓彦范满眼惊愕,阿弦心中一转,知道此事不能再瞒着他了。
阿弦凑近他,低低说道:“今晚上将有暴雨,无渡河的水会暴涨,灌入范县……我们要立即告诉县令,让他尽快疏散民众,躲到城北的小荆山上去。”
桓彦范如听天书:“你、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问我,昨晚上我为何知道逃生的路么?”
“啊……是啊?”桓彦范怔怔点头。
“是有一只鬼指点领路,”阿弦把心一横,继续道:“河水倒灌,也是昨晚上给我们领路的那只鬼告诉我的。”
桓彦范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捶了一拳:“鬼……领路?”
林侍郎听不见两人低声:“怎么了?在说什么?”
阿弦知道桓彦范一时半会儿大概不会相信,更加知道此事不能跟林侍郎说,因为他绝不会信,反而会节外生枝地闹腾出别的事,因此对他只字不提,只说服桓彦范就可。
看着桓彦范惊怔的模样,阿弦郑重道:“你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若不立刻疏散百姓,今晚上……”
眼前浮现方才看见的无渡河上的情形——
在那翻涌的河水之中,随着波浪起伏,有数不胜数的百姓尸首浮在其中,有人哀号,有人挣扎,却有更多人被无情的河水卷裹其中,拉入河底。
其他的车马,牲畜,家具物什,载浮载沉。
那是水中地狱,惨不忍睹。
阿弦举手在胸口一抓,似乎想从那“护身符”上汲取一丝力气。
她沉声道:“如果不尽快疏散,——范县将成为一座空城,所有百姓都将是无渡河中鱼虾的饵食!”
桓彦范这样跳脱自在的少年,听了这句话,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夜幕将临,天际灰蒙蒙一片,吉凶莫测。
一只黑色的乌鸦掠过前方,停在旁边的城墙之上,幽幽之眼环顾世间,“唊唊”高叫,像是一个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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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吏部。
数名书吏捧着厚厚地公文,低头静默地进出。
公房之中,桌上几乎都放慢了雪片似的文书。许圉师进来的时候,几乎没看见被文书挡住的书桌后那人。
“天官。”擦了擦老眼,许圉师终于走上前,“你这是……在忙什么?”
崔晔起身行了一礼:“许公,且稍等。”
他复又垂眸,看着手中一册新送来不久的公文。
许圉师扬首看了一眼,依稀看清是襄州来的公文,因怕是机密不便观看,便又揣手退回,自落座。
“皇后想再派钦差前往江南,我实在是无人可派了,”许圉师想了想,望天叹息,“就算再勉强选人出来,也不过是白白填补,且我真心觉着,并没有人再能比阿弦更得用了。”
回想之前武后当着群臣面儿说起阿弦应对的那些话,许圉师真心实意地疼惜起来,眼中透出惋惜之色:“但是,因为我一念之间,反害了那个孩子的性命,我当真后悔,本不该让她去的,这担子对她而言实在是沉重了些……”
“阿弦不会死。”崔晔匆匆说了一句,他并未抬头,马不停蹄又拿起另外一份公文。
许圉师听他口吻坚决,心底缓缓升起一丝希冀:“你可是知道了什么?但如果无碍,怎么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地方官兵,负责护卫的将官已经各处搜寻了……”
“有消息。”崔晔的目光在手中的公文上极快地掠动,双眸也越来越亮,狂喜虽被按捺,却仍如夏日阳光般炽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