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地将那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又隐忍回去。
半晌,武后眼中透出几分笑意,她忖度了会儿,道:“当初许爱卿推举十八子的时候,我心中也是有些掂掇疑惑的,毕竟那孩子年少,又是新进,毫无经验,然而众卿,之前户部已经派了数位极富经验的官员前往江浙,却又有什么结果了?十八子是个奇兵,正因为是新进,自有一股新进的锐气跟不畏天地的豪气,别人不能的事,她未必不成。”
群臣听着,有的点头,有的面露不服不屑之色。
武后忖度了会儿,又道:“她临行前,我召她入宫,就是在这含元殿,就是在你们所站的地方,我对她说——你这次去,一定要为了我将差使办好,若有差池,我必不饶。你们不妨猜一猜,她是如何回答的。”
群臣疑惑,面面厮觑,无法作答。
连袁恕己也平息心头愤怒,虽知道阿弦的回答一定会出人意料,但却绝想不到她会怎么说。
殿内鸦雀无声,武后长叹一声,道:“那时候她回答我说,她一定要接这去江南的差使,但,却绝不是为了我。”
一阵微微地鼓噪。
武后复道:“我当时也像是你们这样,疑惑意外,还有些许愠怒,所以我问她不是为我,又是为了谁。”
这一刻,满朝文武里,知道答案的,唯有一人。
崔晔垂着眼皮,也遮住眼底浮光影动:“那孩子一定是回答……为了江南的千万百姓吧。”
与此同时,在所有文武的静默等候里,武后说道:“她说,她是为了江南的千万性命。”
殿内出现令人窒息的寂静,秋风从门口吹进来的声音显得格外鲜明。
每个人的袍袖被风吹的簌簌发抖,就如同此刻他们被这句答话震颤的心。
凤目扫过前方,在武皇后面前的,是一个个老谋深算精明过人的朝臣,可是她确信,方才这种回答,这些人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答的出来。
不对……
目光在某道沉静淡然的身影上略略一停,武后唇角一挑,朗声又道:“你们都是久经世故、见惯风云的老臣,你们觉着,是什么人能够在我面前做出如此回答?”
鸦雀无声中,许圉师长叹一声:“是天生有一片赤子之心,慈悯而无惧的人。”
武后道:“答的好。”
目光变得锐利,武后的手在书桌上用力按落,沉声道:“钦差遇害,这件事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我都要查明详细,不容有丝毫的搪塞不实,若侦查不力,则所派属官一样要追责重罚,绝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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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
群臣鱼贯而出,且走且低低而语。
崔晔正同许圉师一块儿而行,正走间,见前方有一人等候,崔晔对许圉师行了一礼:“许公先行一步。”
许圉师也瞧见袁恕己正立在路边虎视眈眈,脸色不大好,许圉师劝道:“好的很,只是有话好好说才是,少卿也非恶意。”
崔晔点头:“许公放心,我明白。”
许圉师去后,袁恕己大步走了过来,质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这会儿朝臣尚未都散走,武三思等远远地往此处张望。
崔晔道:“我知道少卿心急如焚,可正因为你如此情急,才万万容不得你去。”
袁恕己却也明白几分:“你怕我关心则乱办不好差事?但是小弦子出事,我怎能不急?我毕竟比别人更了解她,我……”
“少卿,”崔晔轻声一唤,“你的心情我虽了解,但是,狄公前去,比你去更容易事半功倍。”
至少狄仁杰跟阿弦的牵绊少些,不会“当局者迷”,处事自然更比袁恕己镇定冷静数倍。
“你……”袁恕己有些气急,终于忍不住道,“如果要说事半功倍,为什么你不自己去?”
崔晔一怔,袁恕己道:“你不是个最能的么?为什么……竟然缩手?我今日才知道你是这样无情的人。”
崔晔皱皱眉,并不回答这话,只淡淡道:“少卿,你太冲动了。”
他迈步走过袁恕己身旁,正要走开,身后袁恕己回头:“还是说……你对她不好,也不许别人对她好?”
崔晔蓦地止步。
——那日阿弦离开长安,但凡相识之人都去送行了,甚至连陈基那种在袁恕己而言瞧不起的人,虽未露面,也悄悄地在城郊处目送过阿弦。
可是却没有崔晔。
而袁恕己偏偏知道,阿弦在临走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张望——她是想看见崔晔来到的。
事实却叫她无比失望。
一想到……这件祸事也许是真的,那么阿弦在临去,也未曾心足,袁恕己无法自控。
他只能竭力不让自己去深思,只怕若继续揣摩想象下去,必然濒将崩溃。
袁恕己望着崔晔的背影,不由大声道:“你自己冷静无匹,就以为别人也能跟你一样冷静绝情?亏你还是她的阿叔,你根本不配!”
崔晔未动。
眼前云起如涛,大明宫巍峨的殿阁在眼前仿佛脸面的山峦一样,遮住了他的视线,眼前有瞬间的模糊。
崔晔背对着袁恕己,忽然说道:“你说的不错。”
袁恕己一愣。
崔晔道:“我根本不配当她的阿叔。”说了这句,他昂首阔步,大袖轻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