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口说了一句,不见搭腔,便回头看向阿弦。
却见阿弦盯着那辆缓慢从眼前经过的番僧车驾,双眼瞪得大大地,眼中却似是惊惧之色。
王主事只当她从未见过番僧的行径,故而受惊。他虽然有些看轻阿弦,但却也是个嘴硬心软之人,便道:“不用怕,他们虽然举止怪异,但在长安地界,还不敢放肆作乱。”
阿弦却仿佛没听见这句,仍是骇然盯着那车驾,忽然间她猛地扭开头,举手在眼前用力一挥,口中厉声叫道:“走开!”
王主事吓了一跳:“怎么?”还以为阿弦是在说自己。
这会儿王主事因看着她,便没有留意前方车驾上,那原本端然而坐双眸微垂的番僧,忽然慢慢地扭过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番僧嘴唇蠕动,似低低说了句什么。
阿弦一挥之下,抬起头来,兀自是惊魂未定的神色。
王主事纳闷:“十八!”
阿弦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忙收回目光:“主、主事!”
王主事道:“你在发什么呆?还不跟我走?”
阿弦道:“是,是!”
跟随王主事继续往前,阿弦忍不住回头又看一眼那远去的车驾,在车驾旁边,有许多善男信女依依不舍地跟随,仿佛见到了真佛,但是在阿弦看来……却另是一番叫人望而生畏的景象。
番僧的车驾之外,除了他的那些随从,另外还有大大小小地十几个魂灵,随着车行而上蹿下跳,左冲右突,它们并不惧怕阳光,也不怕热闹的人群,反在人群之中窜来跑去,不时地在某些人身边儿停留,闻闻嗅嗅,好似在找寻什么……猎物。
阿弦看过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场景,但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骇异景象。
方才她只顾惊看,不妨其中一只鬼似乎嗅到异样,便扭头打量,然后向着她冲了过来!
不料那番僧低低一念,那鬼才离开阿弦,仍跟着队伍去了。
可是方才被那鬼冲撞,扑面的腥寒之气却挥之不去,又让阿弦有种久违的牙齿打颤的难受感觉。
阿弦正忍着不适跟王主事往延寿坊而行,忽然人群中有个声音,兴高采烈叫道:“十八弟!”
这声音甚是稚嫩,阿弦一时想不起是谁,回头看时,却见一个半大孩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叫道:“十八弟,我在这里!”
阿弦看的分明喜出望外:“八角!”
原来这小童竟正是孙老神仙的侍童八角,之前听说孙思邈离开了长安,老神仙萍踪不定,阿弦只以为再也见不到了,谁知竟在此见到八角。
阿弦忙道:“你怎么在这,老神仙呢?”
王主事见阿弦又跟个小孩儿寒暄,本不耐烦要催,蓦地听见“老神仙”三字,便忙噤声,反而竖起耳朵。
八角喜滋滋看着她,道:“我师父没回来,玄影呢?”
阿弦道:“玄影在家里,你怎么不伺候你师父,他老人家是在哪里耽搁?”
八角才要回答,忽然及时捂住嘴,又道:“差点儿犯了大错,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
之前卢照邻离开长安后不久,孙思邈也飘然而去。
后来阿弦也风闻孙老神仙是去照料卢照邻了,当时长安城里众人还略得安慰,都寄希望于孙老先生的妙手回春。
此时见八角“守口如瓶”,阿弦只当他是不敢把孙思邈的住处随意透露,免得世人知晓后闻风而至,阿弦便道:“那好吧,你回长安又是何事?”
八角拍拍胸前包袱:“我来找崔天官,给他送药的。”
阿弦一惊:“找阿叔送药?”
八角道:“是啊,师父新炼了药,特让我快送回来,免得耽搁了天官的旧疾,”八角毕竟是个孩子,又不禁得意洋洋道,“这也是相谢天官……”忽地又紧紧捂住嘴。
阿弦又是诧异,又是笑道:“你怎么啦?总是话说半截。”
八角吐吐舌头:“我不敢说了,一看见你,就想什么都说出来,要真的说出来就坏了大事了,师父会狠狠打我。我不说了,先走了!”
阿弦才要叫住他,八角却生怕自己忍不住,撒腿钻入人群,消失之前又叫道:“等我送了药自去找玄影玩。”
阿弦无奈,笑着一摇头,耳畔听王主事道:“这个小孩子所说的师父,可是老神仙孙思邈?”
阿弦回头,却见王主事一脸探究。阿弦只得道:“是。”
王主事满脸惊艳:“你居然认得老神仙?”
阿弦挠挠头:“不算,其实是阿叔、其实是托了崔天官之福。”
说到这里,阿弦忽地愣住。
八角的声音在耳畔想起:“差点儿犯了大错……”
“相谢天官……”
阿弦举手捂着额头,心底飞快地掠过一幕幕场景:烟年自残,崔晔“投毒”,他手中拿着那个玉瓶……
阿弦忽然想起,之前在孙思邈宅院休养的时候,曾看见过药架上放着类似的玉瓶。
而崔晔曾对她说:
“不要断章取义,要知道就知道全部……”
“至少是现在,不要指责我。”
“我答应阿弦,你一定会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