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门口的竹椅上,阿弦耽天望地,最后盯着院子里那棵挂上翠色绿叶的树, 有所感叹。
这长安果然不是好厮混的,长安的人比桐县要厉害,长安的鬼更是比桐县的猛烈数倍。
她简直有些招架不住。
就算此刻坐在夏日的太阳底下,晒得浑身都暖洋洋地,但一想到宫内所见萧淑妃,以及在梁侯地牢内的那只……就像是一股寒意打心头升起,仍是让她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两个寒噤。
虞娘子正捧着一弯腰从厨下出来,见状忙道:“又觉着冷了?快把这药喝了。”
入夏后天儿渐渐热了起来,若是久在太阳底下站,甚至会晒得人头晕眼花,虞娘子摸了摸阿弦的脸,果然觉着微微地凉。
阿弦瞥着那碗药:“我不爱喝。”
“明知自己的体质特殊,还敢挑,”虞娘子道:“何况这不是爱不爱的事儿,这是治病,又不是给你吃零嘴。”
她紧紧地盯着阿弦催促:“别赖,快些趁热喝。”
阿弦叹了口气,皱眉慢慢地喝完,委实苦的不成,故意装出苍老哑声:“我喝了这许多,也没见有什么用,反而像是要被毒死了,咳咳……”
虞娘子忍笑:“不要小孩儿胡说,这可是崔天官亲自派人送了来让按时服的,只这份心意就很有用,你还敢说有毒呢?”
“什么心意,在哪儿?”阿弦东张西望,又嗤之以鼻:“我除了苦,什么都没感受到。”
虞娘子宠溺地看着她:“你必然是这几天总是昏睡,睡得有些糊涂了,我是很知道的。”
说着又道,“别在这里晒太长,都把脸儿晒黑了。”
额头的伤正在愈合,这两天屡屡发痒。阿弦举手想挠,又勉强停手,只在周围小心地抓了两把。
忽然玄影从门外呼哧呼哧地跑了进来,在两人跟前摇尾吐舌。
虞娘子忙去舀了新鲜的水给它端了过去,玄影低头,伸长舌头呱唧呱唧喝了半盆。
阿弦笑道:“你又去哪里野了?我不能出去,你倒是自在的很。”
玄影喝了个饱,才得闲抬头“汪”了声,又转头看向门口,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阿弦转头看去,果然见一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阿弦一看此人,本能地就想站起身来,手在椅柄上一握,却忙又坐稳。
虞娘子回身,却也诧异:“这不是……陈中候么?”
来者正是陈基,手中提着两个纸包,垂手向着虞娘子笑道:“是,您还记得我。”将手中之物递上,“这是给阿弦的。”
虞娘子不忙接,只看阿弦。
阿弦咳嗽了声,想到先前崴了脚之事,无奈一叹,抬头问道:“中候可是有事?”
虞娘子见她神色平和,这才接了过去,默然后退。
陈基自在她身旁的台阶上坐了,道:“我听苏奇说你在家里养病,好些了么?”
阿弦默默说道:“横竖死不了。”
陈基打量她的额头,道:“又是怎么伤着了?”
阿弦道:“也没什么,时运不济而已,喝口凉水都能塞牙。”
陈基笑了笑:“你呀,我看又是强逞能闹出来的。”
阿弦皱眉瞪他:“好,就算我瞎逞能好了。”
陈基微笑:“我又听说你终于不必在周国公府当差,而是要去户部了……我想户部的差事有些琐碎清闲,兴许也不会有那许多危险紧要的时候,倒也是好。”
阿弦道:“你又是哪里听说的?”
陈基道:“这种消息传的自然最快。”
他见虞娘子不在跟前儿,就又低声道:“听说是吏部的人特意向户部举荐的。我想,会不会是你认识的那位……”
阿弦心头一震,知道他指的是崔晔,她本想否认,但是细细一想,好像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
崔晔本就不喜她跟着周国公,只是她怕跟敏之翻脸的话会对陈基不利,因此才勉为其难。崔晔同许圉师关系又好,倘若是他暗中提拔……
阿弦摇头:“你也只是瞎猜。这些没凭据的话就不要说了,免得叫人误会。”
陈基笑道:“这不是只跟你说嘛,没跟别人说。”
阿弦看着他的笑容,不由屏息。
当初陈基毅然离开,着实伤了阿弦的心,可虽然跟他相见的时候“冷言冷语”,但毕竟是打小儿的情谊,又是视作父兄般的人物,怎能说绝情就绝情了。
何况陈基又三番两次地亲来找寻,言笑晏晏,若不是那夜给阿弦的伤痛太过鲜明,几乎就宁肯以为那并未发生过……
陈基听阿弦这一声叹,却笑着伸手,在她额头伤处旁边轻轻一抹:“又怎么了,总是叹气,都要成为小老……”
阿弦道:“什么?”
陈基目光闪烁:“心里如果有什么为难的,能说出来就说出来,别总是唉声叹气,像是个小老头子了。”
这话更叫人心酸——若是在以前,对他当然是无话不说,可是现在么……
两人说话时候,玄影便乖巧地趴在阿弦身旁。
阿弦垂头看着狗儿,问道:“大……你在金吾卫、一切可好?”
她最开始赌气不睬,到现在主动问起……陈基心里明白,笑道:“好的很。你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