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看了半晌,才觉着胸口那股气消退了大半儿,便道:“传梁侯。”
内侍领命前去传旨。武后正欲仍去甘露殿,忽然看见底下有两道人影匆匆经过,武后定睛细瞧,道:“那是太平?她是要去哪?”
旁边的伺候宫女也早看见了,道:“奴婢也不知道。要不要派人拦住公主?”
武后才要答应,想到方才贺兰氏跟高宗之态,不由叹道:“罢了,让她去吧,在宫里整天也闷坏了。”
又吩咐道:“近来总觉着长安多事,多派几个人暗中跟着,不许出丝毫差池。”
重回甘露殿,才批了几分奏折,梁侯武三思已到。
武三思上前行礼,道:“参见皇后姑母。”
武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是跟你说了么,这宫内只有皇后。”
武三思忙笑道:“是,侄儿一见姑母,就不禁生亲近之心,请皇后娘娘宽恕。”
武后才淡淡一笑:“中书令家的事,你听说了么?”
武三思道:“侄儿当然听说了。”
武后道:“那你听说的是众人都知道的,还是都不知的?”
武三思顿了顿,左右张望。
武后示意旁边侍立的内侍宫女们都退后,武三思会意上前,跪在案前俯身低声说了几句。
武后脸色一变,眉宇中透出怒色来:“竟有这等荒谬之事,你可打听明白了?”
武三思道:“这是在许府的侄儿的人传出来的消息,也是他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的,再不会错。”
武后把手中的奏折用力一摔,反手拍在桌上:“混账,荒唐,这可是我朝廷重用的老臣的行径?如此家风……”
武三思撇了撇嘴,忍住笑意,又道:“皇后息怒……原本许公好色,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只是谁想到有其父必有其子呢……”
话音未落,武后冷眼看来。
武三思忙敛笑收声:“既然许敬宗已经痛下决心,娘娘自也不必替他们惋惜担忧。那等忤逆大胆的不孝子,流放就流放罢了。何况许敬宗已经封锁消息,一时半会儿此事也传不出去。”
武后冷笑:“你都知道了,还担心其他的人知道的再晚么?”
她蓦地起身,挥袖负手,望着面前大绣牡丹的屏风,忽道:“本是因为李义府自取灭亡,所以才忙着将他扶了上来,免得我朝中缺了人……没想到才几天就弄出这样的丑事来!这会儿陛下还不知道,倘若知道了,该如何看我?一句‘识人不明’只怕还是轻的。”
武三思眼珠转动,忽地悄然道:“所以侄儿觉着,这外人毕竟指望不住……”
武后闻言回身,双眼中透出厉色:“你说什么?”
武三思听她语气不对,忙俯身低头:“侄儿、侄儿并没说什么。”
武后却冷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且收起你这份痴心妄想!现在还有人说你凭着裙带的关系升的太快呢,‘梁家画阁中天起’才过了多久,就忘了?你还想指望一步登天不成?!”
武后的口吻甚是严厉,武三思虽然跪拜着,额头的冷汗却忍不住滑落下来:“侄儿并不敢……”
死寂无声,武后冷看了他半晌,才说道:“倘若你当真有敏之的聪明,崔晔的品行,那倒也罢了,偏偏你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份痴心倒高!”
武三思一声也不敢吭。
武后死死地瞪着他,又过了半天,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行了,出去吧。”
武三思应了一声“是”,才要起身后退,武后忽地又唤住他:“把那日到许府带走许昂的大理寺的人调查清楚,看看他们的底细,查清楚是否有人指使。”
先是李义府,又是许敬宗,都是她心腹之人,武后忍不住怀疑是否有人暗中针对自己。
武三思垂首恭敬道:“是。”
武后盯着他,心里本还有两件事要说,却又改了主意,只挥手道:“没事了。”
看着武三思出了甘露殿,武皇后才怀怒冷哼道:“蠢材,不知天高地厚,这般资质,也敢臆想宰相之位。”
而在甘露殿外,原先在武后面前战战兢兢的武三思,却慢慢地直起腰来,原先的谨小慎微谦卑之态荡然无存。
回头看看殿内,武三思咬牙:“又是贺兰敏之,又是崔晔……好啊,这么看重他们,既然能把贺兰敏之改成姓武,难道也能把崔晔改姓?不管改成什么样儿,到底是外人外心而已!说到底还不是要靠我们这些人?”
他阴沉着脸,举步往外,路上所遇的宫女内侍们,无不恭敬行礼,口称“梁侯”。
流放许昂的旨意一下,朝野惊动。
虽然许昂被带去大理寺在前,臣民百姓也因此而想出许许多多的离奇故事,但却着实想不到事态发展竟是如此雷霆万钧,顿时把众人都惊呆了。
本都以为是许敬宗的家事,但闹到要流放许昂的地步,却着实超出所有人的估计。
但是诏命一下,无法更改。
许昂离开长安的时候,卢照邻等皆出城相送,众人依依不舍洒泪挥别。
很快临近年底,也正是紧张的尘埃落定之日。
大理寺。
终选名单由大理寺少卿亲自宣读,被念到名字的便是留下者,无名的则不予录取,自回原处。
阿弦提心吊胆,早忘了自己,拼命地在心里念:“一定要有大哥,大哥大哥!”
每一个名字念出来,她的心都会跟着忽忽悠悠地上天入地,但直到最后一个名字读罢,那颗心也终于失望地跌在谷底。
阿弦转头看向陈基,他脸上茫然无措的表情,让阿弦毕生难忘。
就好像拼尽全力不计一切地要得到一样东西,却终究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