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季昶道:“你被千牛备身李洋告故意殴伤良人,如今拿你进监牢里,等案情大白后再做处置。”
阿弦忙道:“大人,是李洋动手在前。”
薛季昶看着那徘徊的两名李府家丁,并不搭腔,只叫了几个衙差来道:“将人犯暂时拘押,好生照看,不要出任何意外。”
差人们领命,上前押着阿弦便走。
阿弦又叫道:“薛大人,我所说绝无虚言,不然你可以去问明德门的守卫。”
薛季昶仍是不答,目送差人将阿弦带下,又扫一眼李府的两名家丁——他当然也知道事实必然如阿弦所说,毕竟李义府一门早就臭名昭著,李洋骑马伤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因为李义府受宠于高宗跟天后,所以没有人敢动他。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李洋吃亏,且还是被人打伤。
李洋受此“奇耻大辱”,当然不甘善罢甘休,先前还想在府衙门口打杀了阿弦,虽被薛季昶拦住,但察其言观其行,便知道他仍有后手,只怕薛季昶前脚保下阿弦放了她……下一刻,李府的家丁就会如饿狼似的扑上去将她撕成粉碎。
所以现在,保护她的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她入狱,毕竟是沛王殿下监管的京兆府,李家再只手遮天,多多少少对此也有些忌惮。
可私心里,薛季昶知道自己跟李洋正面对上绝非明智之举。
不久之前,李义府看上一个叫做淳于氏的美貌女囚,便叫当时的大理寺丞毕正义将其释放,后来此事被人上奏,李义府不惜逼毕正义自缢以防事情暴露,毒行狼心如此。
更不必提后来逼死了李崇德之事了。
薛季昶当然知道李义府的斑斑恶迹,但他也只能断然挺身而出,一来,不忍心看那初出茅庐的少年惨死于李洋之手,二来,也的确是对李义府合家的恶行忍无可忍。
京兆府的几个公差押着阿弦,将她送往牢房,且走且说起方才薛季昶之举。
有道:“薛主簿是怎么想不开了,竟要当面冲撞那霸王?”
另一个道:“想想当初李给事中的下场,真为薛主簿捏一把汗。”
两人说着,又看向阿弦,其中一个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难道没听过李大人的名头?怎么敢对他家公子动手?是多嫌命长了不成?”
阿弦道:“我是豳州来的,今日才到长安,就看到那人在纵马伤人,我也并没想伤他,是他动手在前。”
一名差人道:“看你年纪不大,果然是很不懂事,如果是李相爷家的人想要动手打人的话,他们打你的右脸,你最好把左脸也好好送上……如此惹得他们喜欢了,兴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你倒好,还自个儿跳上去跟他放对呢,可不是嫌命长?”
阿弦听得匪夷所思:“这是什么话,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差人笑道:“王法?王法就是皇上跟天后所定的,李相爷偏偏就是两位祖宗最宠的人,王法当然有,但王法是姓李的!”
阿弦倒吸了一口寒气,又问道:“那、薛主簿什么时候审我?”
差人阴阳怪气道:“这也得看薛主簿能不能……咳,能不能得闲。”
阿弦觉着这句不是好话,尤其是想到李洋临去对薛季昶的那几句话。
两个差人打量她身形纤弱矮小,却又叹道:“看这孩子生得柔弱,怎么竟能打倒一个千牛备身?这李洋不知是怎么受了伤不忿了,才把气儿洒在他的身上呢,也是他倒霉。”
另一人道:“我也是这样想,在他们眼里,区区一条人命又算什么?”
到了监牢,又有狱卒上来接着,问起因由。
那外头来的差人交代了一番,道:“是薛主簿亲自交代的,你们好生看着,别出什么岔子。”
狱卒带着阿弦来到一间囚室,取钥匙开门。
阿弦抬头,忽然有些紧张,求道:“两位大哥,可不可以给我换一间房?”
两人一怔,旋即笑道:“小子,你当这是在住客栈么?还要给你挑一间好的?”
将锁打开:“快进去吧,听说你打伤了李相爷的儿子,那你倒也是个不错的小子,薛主簿又交代好生看管,所以才把你关在这没人的单间儿,不然的话,就把你跟那些罪囚们锁在一起,十几个人住在一个牢房里,那才有得你受呢。”
阿弦打量屋内,眉头皱着,本能地将目光转开。
那差人见她迟疑不进,便在她肩头推了一把。
阿弦猝不及防,踉跄进了牢房内,两人从外头上了锁,转身正要走,却见阿弦扑在门上:“给我换一间,我就去十几个人的大牢房好了!”
那两人闻听,笑道:“这小子果然是失心疯了,想来也是,不是失心疯,怎会想不开去招惹李相爷家的人呢?”
竟不把阿弦的呼喊放在心上,一块儿去了。
脚步声跟说笑声逐渐远去,大牢里又恢复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夹杂着伤者的呻吟,受刑者的惨叫,从空旷的甬道里传来,隐隐不似人声。
阿弦立在门口,不敢回头。
但虽然未曾回头,她却看见,呼吸间喷出的气息,已经隐隐泛白。
牢房内的温度降了好些。
阿弦知道这是因为什么,……这也是她不想留在这牢房的理由。
就在方才狱卒带她过来的瞬间,阿弦抬头看时,看见贴墙站着……一个“人”。
蓬头垢面,面上身上皆有伤痕,鲜血糊满半边脸,连带头发也湿嗒嗒地滴着血似的。
灰色的身影立在墙边,双眼直直地盯着牢房的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论他等的是什么,阿弦不想他等待的是自己,可偏偏避无可避。
就在狱卒推了阿弦进内的瞬间,那鬼魂青白色的眼珠动了动,盯向阿弦。
阿弦忙转开目光,装作未曾看见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