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在看什么?”英俊默默地问。
袁恕己道:“已经半年了,先生仍旧记不得自己的过往?”
英俊道:“怎么,大人急欲想知道?”
袁恕己道:“当然。”
英俊道:“请恕我爱莫能助。”
袁恕己一笑:“不必道歉,其实我该向你道谢,若不是你,这善堂的建造不会如此之快,而且那些孩子在你的教导下学的也极好。”
因善堂修建的极好,英俊又会教,那些小乞丐孤儿们竟比寻常人家的孩子们读的都好。渐渐地甚至有临县的人闻名,也特意叫孩子过来听课。因此这善堂竟名声远播,热闹非凡,连带袁刺史的美名都也深入人心。
英俊道:“我不必道歉,大人也不用道谢,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件事想禀明大人。”
袁恕己道:“何事,你说。”
英俊道:“昔年因小股战事不断,又加灾荒,四野之中死伤人命无数,那些无主孤魂的尸身多半流落在外,或被风吹雨埋,或葬送野狗狐狼之口。”
袁恕己道:“你的意思是……”
英俊道:“大人如今正重修了善堂,不如借此机会,请治下百姓们捡拾亡骨,统一葬埋,再叫寺僧念几昼夜佛经,一来于治下之地安净,二来,也是大人的善德。”
袁恕己想起当初开建善堂之时,求助于阿弦的那个游魂,又想起雪谷里那些尸骸……不由道:“果然不愧是先生,想的十分周详。”
英俊道:“这等琐碎之事,大人愿意做?”
袁恕己道:“这并非琐碎之事,先生放心,我立即着手。”他说到这里,不知为何,看着对面那人淡然的脸色,竟有种肃然起敬之感。
袁恕己沉默跪坐起身,向着英俊拱手深深做了个揖礼。
两人又坐了片刻,听到外头更鼓响动。
又有脚步声响起,依稀有人道:“你们快回去睡吧,我得赶回去陪着你们十八哥哥了。”
原来是高建送了安善跟小典回来。两个孩子齐齐答应。
袁恕己听见,便起身来至门口,果然见高建挥别两人,快步去了。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要回去休息,安善一眼看见他,便拉着小典过来见礼:“大人,您还在这里?”
袁恕己道:“你们见过小弦子了,他可怎么样?”
安善道:“十八哥哥大概是为伯伯担忧呢,精神气儿都短了好些,方才听高建说他又没吃饭,大人,我好担心他呀。”
袁恕己点点头,小典忽然问道:“大人,伯伯当真是去治病了才离开的吗?”
袁恕己道:“当然了。”
小典仰头看看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袁恕己觉着有异:“怎么了,你叹什么?”
小典目光躲闪,嗫嚅道:“没什么。”拉着安善,两个人便回去安歇了。
袁恕己目送两小离开,回到桌边儿,自言自语道:“那个孩子为何看着古里古怪的,好似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思忖了会儿,便看着英俊道:“你特意留在这里不肯回家,是为了什么?就不怕小弦子一个人在家里有个三长两短?”
英俊道:“大人不是安排了高建在那里守着他么?”
袁恕己哼道:“你不必装作没事人一般,安善跟小典不是你撺掇着去的吗?”
英俊道:“大人目光如炬。”
袁恕己描绘着他的眉眼,想到阿弦被附体之事他乘车赶到解围,以及上次跟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争阿弦的时候,也是因为他及时来到……
那会儿袁恕己抱着阿弦,因为英俊的到来,那些原本跟他“撕扯”阿弦的力量忽然减退,等到英俊靠前之后,袁恕己才彻底地抱着阿弦站起身来,那种压制着他、跟他抗衡的力量消失不见。
他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你、你不回去,是不是想……”又想起先前英俊说,让“老朱头”跟阿弦自行解决的那句话。
英俊道:“是什么?”
袁恕己悻悻道:“你好像是小弦子的救星,为什么上次他被鬼附身,你一到,那鬼就烟消云散了,上次也一样。”
英俊不语。
袁恕己打量他清俊出尘的眉眼,超逸庄肃的气质,忽地突发奇想:“你先前莫非是做道士的?”
他越想越觉着这个可能非常之大,而且越看英俊越觉着很有仙风道骨的风范——“是了,你一定是位道长,所以也有驱邪避鬼之能?想必还是位很有些能耐修为颇高的道长?”
英俊轻咳了声,无法为袁恕己解惑。
次日鸡叫三遍,天才放明。
马车停在朱家门口,英俊下车,车夫上前推开虚掩的门:“先生小心。”
英俊自进了门,站在庭院当中停了停。前方的屋门里传来隐隐地鼾声,是高建因守了阿弦半夜,终于熬不住,正呼呼睡得沉酣。
英俊侧耳听了听,脸色忽然一变,他转身走到柴房门口,抬手一推。
虚掩的房门被打开,两道好看的长眉微微皱蹙,他试着唤道:“阿弦……”
淡淡的一声,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飘起,又散去。
英俊抬眸,复后退一步。
他在院内站了片刻,转身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