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一动不动,雷翔握着他的嘴抬起看了眼,却见颈下有一块擦伤,隐隐沁着血。
他同行的那些人见雷翔如此,还要更开玩笑,雷翔敛笑回头,喝骂道:“都住嘴,出事了!”
雷翔向来是个好脾气的,如今这般正襟威言,众人忙噤声,便问缘故。雷翔道:“这是桐县里十八子所养的狗,上次十八子落入雪谷,是这狗衔了他的官帽去向袁刺史求救的。这狗向来都在桐县好好地,如何竟落在这里且还受了伤?他拦着我大叫,必然有缘故!”
军士们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如果把“十八子”换成别的人,只怕这帮人不会相信,但是……当初军屯之中万人找不到何鹿松,十八子一到便水落石出,何况更有许多有关他的传言,有那样神异古怪的人物,他养的狗子若说能自行报信示警,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数日,苏柄临下令让加紧在军屯周围的盘查,甚至巡查的地段又扩大了数倍,雷翔等众军士都不明白如何。
毕竟如今战事消停,又刚除掉了马贼大患,本该放松戒备才是。
但苏老将军毕竟是苏老将军,没有人敢质疑,于是众人只依言行事。
雷翔看见玄影,隐约猜到,不敢怠慢,即刻叫一人回大营将此事禀报苏柄临,自己却跟着玄影往前追踪。
跟阿弦不同,袁恕己是从英俊口中得知,此事还牵扯着苏柄临的。
但如果只牵扯苏柄临也就罢了,让袁恕己头疼的,是之前才在垣县发生的钱掌柜家灭门案。
牵扯案子的两个人,钱先生跟那神秘的黑衣人,显然都是“不系舟”的人,那么针对他们的“对家”到底是谁。
那个杀死了钱家满门,逼得黑衣人假装是钱先生自焚、实则掩护他逃走报信的可怕的对手势力,到底是何方神圣。
其实袁恕己有个不好的预感,倘若不系舟的人是长孙无忌等的旧党,以扳倒武后为故主报仇为目的,那么针对不系舟的那些人马,自然就应该是“拥护”武后的一派了,或者进一步说……
因为这份顾忌,袁恕己不想让阿弦知道的过于详细。
阿弦毕竟不是普通人,如果她得知此情,或者举一反三,就如同在豳州大营里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何鹿松尸首的那一场……
袁恕己不知是福是祸,但是事情跟苏柄临牵连,不管是福是祸,却都是举重若轻。
再何况之前苏柄临当着他的面儿,还曾提出过那样一个建议……
更加因亲眼目睹亲身经历阿弦那夜悲伤欲绝的狂态。正好儿眼前有个现成的“故事”,所以袁恕己想接受这个故事,能瞒住自然最好,瞒不住,那……他也已经尽力。
没想到却给英俊轻易掀翻。
两人出外后,袁恕己再也按捺不住。
“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要瞒着她!”袁恕己愠恼,“先生你如何出尔反尔?”
英俊道:“大人一心想瞒着她,却不知也许会弄巧成拙。”
袁恕己道:“你说的轻巧,你是个瞎子,所以那夜小弦子是怎么样的惨状你当然看不见,我当时就在那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英俊道:“阿弦不会死。”
袁恕己冷笑道:“哟,你原来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会算卜的先生,你敢情就是阎君老爷?知道什么人会几时死?”
英俊不理他的嘲讽之语,只道:“大人,让他们自己去处置此事,你我不要插手。”
袁恕己道:“不要插手?我是想要插手,只可惜被你阻住了!”他又问道:“不对,你指的‘他们’,是说谁?”
英俊默然:“是阿弦跟……朱伯。”
袁恕己张了张口,喉结上下一动,伸出手指点了点英俊,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欲说还休。
英剧仿佛能感觉到袁恕己身上那股怨天尤人,他缓步往前,来至那虬枝盘错的梅树下。
“袁大人比我眼明,想必,会比我看得更清楚。”
袁恕己没好气道:“你是在嘲笑我么?”
英俊道:“不,我只是平心静气地在跟袁大人商议。”
袁恕己道:“我原本跟你商议好了,如今你单面儿撕毁,如今又来怪我没平心静气?”
英俊道:“阿弦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就算你我并未说完,她应该也知道了。”
袁恕己道:“你我若统一口径瞒着她,就算她有通灵的能耐,也未必会成真,你不也曾跟我说过袁天罡算窦轨?相士的话几乎让一个功臣死在牢狱,同样反过来,你我的话未必不能让小弦子安稳度过目下的这一关。”
“他会过关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又不是他,你没有跟人相依为命过。”
院中,两个人彼此竟有针锋相对之意,说到这里,戛然止住,英俊未曾接口。
袁恕己大概觉着话说重了,便道:“我的意思是,先生毕竟不是当事人,小弦子又年纪小,且是至情至性的人,先生总不会以为他会跟先生一样是个心淡如水深海无波之人吧。”
“不,”英俊道:“我知道阿弦永远不会。”
袁恕己皱眉:“既然如此,她心里所承受的苦楚,你亦无法想象,子非鱼不知鱼之苦绝,所以先生大不必高高在上似的指点江山。”
英俊道:“这些苦,他迟早要受。”
很短的一句话,让袁恕己哑口无言。
正如老朱头自己所说,他已经是这把年纪了,有如风中残烛,去日无多。
袁恕己几乎恼怒似的说:“但我不要从我口中说出来,我不要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想到他平生之痛的时候,会想到有我掺杂在内。”
这一次换作英俊沉默。
过了片刻,英俊道:“那么就让我开口,我来担一切,我不怕他会在记起平生之痛的时候同时记得我,我也不怕他会因此而憎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