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他亲上片刻,会有意停一会,眯着眼,盯着你瞧。你分不清他瞧的是什么,是妆容,是容貌,还是皮下的骨血,眼内的精魂……
“怎么走神了?”他低声问。
“想到你把我送去留洋,给我的那封信,说‘如无必要,不宜再见’。”
“是要秋后算账了?”他笑。
“没有,只是回忆初见,像游园惊梦。”
他笑:“哪里像了?”
“我在园子里胡乱走,你凭空出现,是不是很像?”
“那是傅家的园子,”他道,“就算有人凭空出现,那也是你,不是我。”
倒也是。
她回忆:“你当初在园子里教训我的时候,想到过会有今日吗?”
他摇头,坦白地说:“从未想过。”
这个人,想听他真话他给假话,想听花言巧语,他又和你当真。
“陪三哥睡一会。”他忽然暗示她。
“不要了,楼上楼下好多人。”
她推开他。
“这也要生气?”他拽她的手腕。
“你还不饿吗?”她挽起袖子,说,“谭先生和万安都在干活,也不要麻烦他们了,今日我来伺候你吃饭吧。”
“我这一个大男人,要你伺候做什么?”傅侗文追上她,突然两手一抄,在她的惊呼声里,把她横抱着,走出去。
万安听得惊呼,从天台探头下来:“三爷?”
“三爷和三少奶奶吃早饭,忙你自己的。”傅侗文抱沈奚,沿楼梯向下走。
“诶。”万安把脑袋缩回去。
楼梯狭窄,还陡,她怕傅侗文脚下打滑,两人都要抱团滚下去,不能硬挣扎,只好由着他胡闹。厨房里用过早饭,两人被万安“赶回”二楼卧房,补眠到下午四点,万安急着敲门将一对新人叫醒。西装和衬衫熨烫好,她在衣柜里寻了件在纽约时订做的连身裙,这样的衣裳无法平日穿,今日派了用场。
傅侗文请的朋友是那夜见过的,都是他的旧友和同学。
等大伙陆续到了,全都围坐在一楼客厅里的圆餐桌旁,衣架上挂不下西装了,这些男人也不讲究,上衣要么搭在椅背上,要么丢到沙发里。
沈奚跟着谭庆项在厨房帮忙,其实轮不到她,只是她怕应付这些公子哥,一个赛一个伶牙俐齿,稍有不慎被抓到把柄,就是一场调笑。
“侗文,”有人道,“你在上海好几处的公馆,偏要住在这小公寓里,是图什么?”
傅侗文把茶杯在桌上轻敲着,笑着说:“这公寓是我太太的,不是我的。”
说话间,望一眼厨房门口。地上是个人影,裙角飘荡。
“寄人篱下,很浪漫啊,侗文。”另外的人搭腔。
在众人笑声里,傅侗文把茶杯放下,对戴眼镜的男人认真道:“你若有空闲,北上一次。”
“怎么?是有要紧的事?”对方收敛了笑容。
“两件事,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沈奚端了两盘菜,西湖醋鱼和青蟹年糕,是谭庆项拿手的菜。
“你带我一张支票和两箱金条北上,给周礼巡,款项的数目太大,需得你亲自走一趟。”
“这好办,我这两日就安排北上路程和火车。”对方答应了。
旁边人插话:“这么大一笔钱,是要办大好事了?”
傅侗文快意一笑:“要组建参战军,我们也想要出军队去西方战场了。”
这是个好消息。这两年虽然一直在输出劳工,参与这场世界大战,但总会怕那些西方大国战后会抵赖,到时不承认中国的贡献。如果有参战军,再好不过。
“你如此一说,我迫不及待要北上了,就明晚吧。”戴眼镜的男人欢喜不已。
“我是最好你早动身的。”傅侗文答。
“替三哥把清和叫来。”他对沈奚说。
“嗯。”
沈奚到厨房间,让傅清和到客厅说话。
傅清和穿着沈奚的衣裙,两条长辫盘着,立在桌畔,还像是未出阁的大姑娘:“三哥。”
傅侗文颔首,对戴眼镜的男人道:“这回是我借着父亲病故,才让清和到上海奔丧。不管是生是死,在那位司令心里,这笔账是要算在我头上的。”
“这我明白,清和的夫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这里会不会有麻烦?”对方说。
他摇头:“我不怕别的,只怕她长久在我身边,会暴露了行踪。”
“三哥。”傅清和因他成亲的欢喜渐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