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2 / 2)

傅侗文驻足,并不恼怒,反而是笑着掉头,看黄老板:“这是?”

黄老板不答。

老者倒背着手,在黄老板身旁道:“三爷走得急了,要等我们把话说完。”

傅侗文望着他们,等下文。

黄老板这才道:“今日的事,我替三爷办妥了,我这里也有一桩小事,想和你打个商量。”

烟榻上的两位生意人权当没听到,呼哧呼哧抽着大烟,不理会他们。

傅侗文向对方一笑,道:“眼下我算是笼中的鸟,直说就是。”

“三爷言重了,”老者说,“还是法租界医院外的那一桩旧案,三月里的事。”

果然旧事重提了。

从初春到夏末,傅侗文和这位黄老板有过几次公开的应酬,礼尚往来也频繁,沈奚还以为傅大爷在医院外闹出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现在看,他们不是忘了,而是在等着一个机会清算恩怨。

傅侗文不言不语,端看着他们。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并不意外。难怪今日里包房客这么多,又有生意场上的人,也有长三堂子有名的姑娘,原来是要几个见证,找回场子。

老者像怕他误会,解释说:“傅家的事呢,终归是家事,黄老板也不愿搅和。只是当初三爷没打招呼,就去找了另外两位老板插手。看上去是解决了,可这不合规矩,也损了我们的颜面。”

老者又道:“不过我们也很清楚,丝厂的这个生意,您要是请另外两位老板帮忙,也一定能办的妥当。可三爷却找了我们。照我的猜想,您是想要补偿三月的事,是不是?”

在这乱世,用一间丝厂换一个人,对任何一个混江湖的人来说都是天方夜谭,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谁接了这个活都要烧高香、拜谢财神的。

傅侗文并不否认:“老先生是个明白人,我以为——黄老板也是个明白人。”

“我明白是一回事,三爷你亲口说,又是另外一回事。”黄老板说。

“法租界医院的事,让我们被笑话了几个月,也只是要您服一句软,”角落里,整晚没给过好脸色的男人开了口,皮笑肉不笑地说,“三爷,这人生行路难,不在山高水险,只在人情深浅。”

傅侗文眼沉沉,唇边有笑:“黄老板是想要我傅三,通告南北,摆酒谢罪了?”

老者和黄老板交换一眼。

“人活一世,谁都会有折腰的时候,我今日是被你们拿捏住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拎着西装外衣,轻轻抖了抖,好整以暇地搭在了左手臂弯里,“既然黄老板喜欢这一套明面上的东西,你定个日子,我照办就是。”

方才傅侗文说过,这样被人拿捏,不合他的脾气。

此时“拿捏”二字,他咬得轻,意思却很重。

老者忽而一笑,忙着打圆场:“三爷只要给句话,就算过去了。摆酒做什么?”

傅侗文的手,搭上她肩头,食指和中指在无意识地轻打着节拍。这是不耐烦了。

可沈奚在这里,六妹还在他们手上,无论如何,都是劣势。

风扇扇叶打出的风,徐徐吹着,将烟榻上的白烟吹散。

屋内出奇地静。

“替三哥烧一杆烟。”他对沈奚说。

她心领神会,在众人注视下,走向烟铺旁,从烟榻北面的姑娘手里接过一杆烟枪。她用银质的小挑勺挖出块黑黝大烟,装了一筒烟。

缓缓在烟灯上烧烤着。

往日她在烟管里伺候的虽是地痞流氓,但越是这种人才会毛病多、要求高,所以比起这里书寓自称先生,只侍奉王公贵胄、高官富商的姑娘来说,手势手法更娴熟老道。她的一双手本就美,在忽明忽暗的火苗旁,手指缝透着光,虚幻不实。

烧出来的烟泡是松软、均匀,一看便是万年熟手,指间生香。

烟榻上的男人离得近,看得仔细:“我就说了,三爷是大烟女人不离身,怎么到了上海改邪归正了?看沈小姐的手艺,传闻不假,不假啊。”

“身子大不如前,早收敛了。”他说。

老者陪着笑说:“名医的手最值钱,所以此一杆烟是价值千金,寻常人可尝不到。”

沈奚把烟枪拿回,双手递给他。

傅侗文微笑着,送到黄老板的眼皮子底下:“往日黄老板为傅家费了心,多谢。”

话中的意思是:多谢黄老板为傅家的事操心。这烟接了是一笔抵一笔,傅家的事以后都是家事,外人再插手就是自找晦气了。

傅三公子亲自道谢,送烟,有这屋里十几双眼睛看着,作见证,算是赢回了面子。

黄老板稳稳接了,呼哧呼哧地吸着,在升腾的白烟里,一挥手:“送三爷下楼。”

傅侗文拉起沈奚的手,迈出门槛。

候在门外的青年人恭敬道:“三爷,我们没寻到六小姐的尸骨,但小姐有个贴身丫鬟还活着,已经让人送去霞飞路了,您请慢走。”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浮生四重恩(3)

两扇门闭合。

楼下傅侗文的人早等得焦急,看他们平安无事,马上簇拥着两人下楼。

傅侗文把西装外衣丢给自己人,在楼梯转角处,重新挽衬衫的袖口。他弄妥左手臂的,沈奚替他挽右手。她心疼他被折煞了傲气,悄悄地弄着,不吭声。

“方才委屈了你。”反倒是他先说了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