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1 / 2)

“五点,或者,”她小声说,“你更早点来也是可以的,我上午门诊后,时间都很自由。”

幸好办公室里有平日准备的衣裳,还不至应付不了约会。

他又笑。

笑得她莫名失措:“你笑什么……”

“我在笑,没有一份正经工作的男人,已经用漫长的等待打发了一个上午,”他道,“我在你们医院附近的西餐厅,菜品乏善可陈,你如果能早些离开,我很乐意现在接你走。”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相思未相负(3)

面前的玻璃杯里,膨胀的茶叶上下翻卷,沈奚盯着玻璃杯看,像要回避自己的羞涩,可其实又不是真面对着面,屋子里也没有他……

“我等你。”他说。

“嗯。”她点头。点头做什么?他也瞧不见。

一通电话,时间不长,倒像是长篇大论地讲了几个时辰,颇耗心力。

通常人对于自己时间的预估,总是错的。

沈奚料定下午无事,却在一点时被护士电话唤到门诊楼层。给她打电话的小护士是她从护校招聘来的,会一点英文,专门安排接待外籍人士。那天在码头上,这位小护士也在,所以对欧洲的流感很敏感。

小护士见到她,不间断地讲述着突发的这个状况:刚刚来了三位病人,是德国来的,一家三口。男的有明显的流感症状,有咳血症状……

“门诊室有多少人?”沈奚说。

“沈医生你交待过,这几个月外来的病人尽量单独候诊,那间房就他们一家人。”

“有医生过来吗?护士呢?”

“护士是我和护士长,医生还没有,有人通知段副院长了。”

这间医院院长从政,常年不在医院里,大小事都是段孟和负责,估计马上段孟和就要过来:“去做准备工作,隔离病人,让人通知段副院长不要进入隔离病房。”

沈奚戴上口罩和手套,按照之前和陈蔺观讨论出的一系列对策,把半层楼的病房腾出来,拉了一道隔离线,线外线内消毒。医院里没有专门的传染病诊室,按照鼠疫和疟疾的处理方法,已经是能做到极致。

“你等等,”沈奚说,“你让隔离线外的人帮我打个电话到三三四……”她犹豫着说,“找一位谭先生,告诉他,我这两天在医院很忙,就不去探望他了。”

傅侗文去的地方,谭庆项一定能找到。

今晚怕是没法一起用晚餐了。

内科室来的医生也被护士挡住,说是沈医生交待的,既然她进了病房,那就让她来主诊,不要让太多医生加入。毕竟这个流感没有治疗方法,中招的全是青壮年,不必有多的牺牲。

沈奚在病房里接诊那三位病人。

因为德国人,语言不通,只好简单用英文询问病情,对方表达也不清楚。沈奚看几人的体温,只有十七岁的女儿是正常的。她交待护士把这位女孩子带到隔壁病房观察,自己和护士长守着中年夫妇。

沈奚考虑护士长家里有两个小孩子,尽量让她少接触病患,一缕由自己来,最后护士长都急了:“沈医生,你干脆把我们都赶出去,自己在病房里算了。”

沈奚笑,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我倒是想,谁让你们已经进来了,也没法子了。”

“你要是倒下了,段副院长怎么办?”

“……段副院长一个总理亲戚,海外留学回来的医学博士,又是咱们这间医院的院长,他未来会好得很,”沈奚无奈,“我和他当真只是同事关系,多半步都没发展过。”

两人说着。

小护士跑进来:“段副院长在外头,是想要进来了。”

沈奚去到走廊上,远远见段孟和的身影,高声说:“我有一位病人明天早晨安排了手术,交给你了,段孟和。还有,三楼病房里的七个病人,也都给你。”

走廊另一端,段孟和来回走着,黑色皮鞋踩踏着地面,在走廊内回声不绝:“沈奚,你是什么科室的?轮得到你来处理这里的病患吗?我们没有内科吗?”

“这是高危传染病,我来了,自然要我来,”她理直气壮回,“再说了,我当年在仁济内科室待过,你最清楚。还有,这个病本来就没有有效的治疗方向,我在这里足够了。”

段孟和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她。

“况且,段孟和你应该明白,我给你看过欧洲的消息,这个病杀死最多的就是青壮年群体,我们医院的医生,包括你都在这个范围内,”沈奚又说,“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为什么要做无谓的牺牲?”

段孟和沉默着,远远凝视她。

护士们在疏散病人,沈奚和段孟和远距离的对话,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外籍病患还好,中国籍病患听得懂,根本不用疏散,全都配合地马上撤离这个楼层。可偏偏有个六十余岁的老人家逆流而行,在段孟和身边问,是否有他能帮忙的地方。

老人家穿着旧时袍子,留着清朝的小辫子。他本是怕丢颜面,隐藏了中医身份,来西医院看自己腹部外露的肿瘤。但他听到沈奚说被传染的主流人群是青壮年,想到自己是个老人家,也是医者,应该可以帮到。

段孟和因为担心沈奚安危的心,被老人家这么一问询,倒是缓和了下来。面对病患,医者仁心是想通的。他耐心和老人家解释后,让护士把老中医送走。

“把你病人的情况,大致和我交待一下。”他恢复冷静。

沈奚和他简单交待后,回到病房。

中年男人不止是咳血,眼睛和耳朵都淌出了鲜血。护士长没见过感冒有如此激烈的症状,也有点懵。沈奚知道,按照陈蔺观分享的解剖报告,这个病人几乎没有抢救回来的希望了。

那位夫人也躺在病床上,模糊了意识,可她还在看着自己的丈夫,用德语喃喃着沈奚听不懂的话。是在安慰早无意识的丈夫,还是别的什么?不得而知……慢慢地,夫人恳求地望向沈奚,碧绿的眼睛里满是泪,用英文蹩脚地求她:

不要因为德国人带给中国的战争,而憎恨他们,求她救自己的丈夫。

沈奚眼眶烫着,别过头去,掩盖了自己眼底的情绪。

她想到,傅侗文说,要去山东买栋别墅,和她定居在那里……山东,她还没去过。傅侗文心心念念的山东,就是被德国人抢走了。

心绪复杂,是为国,也是为看到这对普通夫妇的临危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