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李继勉呈上的婚书辞藻华丽、对仗工整,在民间广为流传,谱写了一场凤求凰的感人爱情故事。然而众人只知道那充满涓涓情意的婚书上,写满三省节度之子对这年岁过大的长公主是如何倾心,却不知他随婚书送递的另一封信中写下了这么一句话“帝女非良年,勉亦守独身,何不相适适?”

意思说你就算是帝女但年纪也大了,我虽丧妻但也没续娶,不如来试试?这般轻浮轻屑之言,足可见那坐拥河朔三省的晋李之族有多么猖狂。先帝在时,还能压他一压,先帝一崩,这骨子里带着反骨的晋李之族便彻底不安份起来。

逼她下嫁,是他们这帮边陲蕃王节度打开通往长安之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

李五正想着,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道:“陛下,长公主!”

李五与李十一同时将目光投向那摇晃走来的丰腴贵妇,一起迎上去道:“奶媪,你来了。”

董氏为先皇后给李平挑选的奶娘,当年逃亡入蜀的路上,董氏将自己的一双儿女当做李文治和李平交给了叛军,这才保下眼前的两位殿下。更为难得的是,董氏虽然受到先皇与先皇后的信任,却不恃宠而骄,从不仗着自己曾救下两位殿下而插手不该过问的事情,为人本本份份,十分亲和,便是兴庆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看着她也能亲切无比的说话。是以新帝与长公主待这位董氏及其重视,不同旁人。

而董氏自打没了孩子,是真心将眼前这两位殿下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的。她走过去,看着不施粉黛的李五,忍不住数落:“长公主殿下,您明天可是要当新娘子的,今天怎能这样不修边幅地出来行走?从兴庆宫搬到大明宫这样的大事都不提前跟奶媪说,看来奶媪是真老了,不受两位殿下待见了。”

李文治忙道:“奶媪,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俩不是怕您操心吗?你看,我俩等不到你,都不敢走的。”

董氏瞧着李文治接话,脸一板道:“陛下你也是的,就算从大明宫中出嫁风光,可今夜移宫,明日出嫁,也实在太仓促了,你是存心要累着你姐姐啊!长公主好不容易有个归宿容易吗?你尽折腾她!”

李文治不知如何接话,看了一眼长姐,李五淡定道:“奶媪,从大明宫中出嫁也是我的意思。”

董氏看着眼前不省心的姐弟两人,叹口气,转身吩咐众人道:“都愣着干什么,启程出发吧,赶紧到了大明宫让长公主歇下,明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净面梳妆,今夜总得让长公主睡个囫囵觉……”

董氏催促着队伍出发,李五与李文治便也上了各自的轿辇。

第二日,准备好一切的李五穿上嫁衣盛妆打扮,在泪眼婆娑的董氏的搀扶下,踏上嫁辇。

李五踏上嫁辇前看了一眼身后的仪杖队,这般规制已经完全超出公主之制,便是皇后入宫也无法给她这样尊荣的婚嫁礼制。李五看着远处送行的李文治,自己这幼弟她是了解的,虽然舍不得她嫁入晋李之宗,但为了她嫁得风光,以后不受欺辱,哪怕逾越礼制,惹得群臣诽议,也要将这帝女出嫁的排场弄得震惊四方。

“殿下,该上轿了,别耽搁了吉时。”兰涵见她停下脚步,忙低声催促。

李五收回视线,踏上嫁辇,帘子落下来的一刻,她看到李文治往这里跑了一步,却被身后的礼官拉住。

长公主出嫁,就算是新帝亲姐,也不能逾礼相送,必须维持帝王尊严,远远目送。

送嫁的仪杖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李文治看不到李五,只觉得心里少了一大块东西,这个与他相扶相持走了十七年的亲姐终于要嫁于人妇了,父皇母后走时,他都没这般失落,这一刻心里却被剜掉了一大块。他知道,若没有李五,他根本就坐不上这皇位。如今他好不容易登基成帝了,却如此没用,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逼下嫁。

送嫁的队伍沿着铺满鲜花的朱雀大街往南走去,李五知道,在廓城南门的明德门,李继勉正带着他的三千藩军静候公主嫁辇。

李五只在幼时见过李继勉一眼,那时她才十二岁,而李继勉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跟着其父李制讨伐叛军。那时敌友不明,她抱着李文治不敢暴露身份,便只当装作逃荒的流民,被他带领的军队从一群南蛮人手中救了出来。那时她站在他的马下,垫脚昂头才能看清那个被南诏的烈阳照射得无比耀眼而高大的身躯。

却想不到这样明媚阳光的少年,会有一日写下“帝女非良年,勉亦守独身,何不相适适?”这样轻浮逼娶的话。

想到这,她眼睛垂下,眸光暗了暗,掀开轿帘问道:“兰涵,到哪了?”

兰涵回道:“殿下,到集川坊了。”

“吩咐下去,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送亲队伍半路停下是大忌,更别说是长公主的嫁辇,可兰涵却没有一点惊讶,波澜平静道:“是。”

浩浩荡荡的皇家出嫁队伍在走出大明宫半个时辰后停下,片刻之后,十几骑银甲铁骑手持兵刃,踏上朱雀大街,将一地娇艳鲜花碾成零泥,在长公主嫁辇前下马跪下,沾血的长剑反刺入地面道:“启禀长公主殿下,附马城外遇刺,不治身亡,刺客丧心病狂,正在城外大肆行凶,为臣正带兵清剿,为保长公主安全,请长公主不要耽搁立即回宫。”

李五掀开轿帘,看了一眼浑身浴血的罗奎,没有一丝慌乱,沉声道:“敢在本宫大婚之时闹事,实在是胆大妄为,全国清查,所有涉事之人一个不留。”

禁卫军统领罗奎将头恭敬低下:“末将谨遵长公主令。”

送嫁的队伍敲锣打鼓地走了一半却突然折返回宫,让围在朱雀大街两边等着看热闹的长安百姓十分奇怪,直到看到无数禁卫军突然从街道里涌出,将整个长安城控制起来,这些老百姓们才明白,今天看的不是一场皇家喜事,而是一场惊天之变。

到了傍晚,河朔三省节度使,手握重兵的藩王李制及其子李继勉相继被刺身亡,前来长安参加婚事的晋李一宗也被满门屠戮。随后的十几日,远在河朔三省失去主帅的十几万重兵,还没有机会做抵抗,便被附近的蕃王节度打散,瓜分干净。晋李一宗彻底从李唐王朝消失。

三个月后,山河重归平静。

长安城老百姓该吃吃该喝喝,闲谈之时聊起那位三嫁三亡附马的长公主,都是一片唏嘘。你说说,眼瞅着就要嫁出去了,婚嫁仪杖都快送到明德门,那附马满门竟然被仇家全数杀死了,这长公主的克夫命还真是硬啊。

当然,也有些看得懂这庙堂之下风云涌动之人,摇首道:“你们真当是仇家刺杀?这晋李一族权霸河北三省,又将迎娶帝女过门,天底下除了天家,还有谁能做这晋李的仇家?”

无论朝野如何议论这难嫁帝女,这位长公主成为朝堂的权力核心,却是不争的事实。

晋李灭后,蕃王再无敢质疑朝庭之威,纷纷进贡以示忠心。皇帝随即召令天下,封李平为征平长公主,并将于六月六日携其同登白马寺为国运祈福。

大明宫内,李五看着身边的宫女们为明日的白马寺一行做准备,脑子里再次想起了十二岁那年,那个坐在马上耀眼无比的少年。

直至最后,她都再没见过她这第三任附马一面。

也好,死便也死了,这李唐天下,再不会任人宰割。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走到权力的最巅峰时,她迎来了她的灭亡。

她跪在女眷专门的祈福殿,在佛祖面前诚心忏悔时,一把利剑从佛像后飞了出来,在女眷们的尖叫声中,精确无比地插`进了她的心口。

她抬头看着这个一身邋遢如乞丐的男子,将死之际,她发现自己居然镇定无比,她问道:“你是谁?”

男子红瞪着一双眼:“我乃李继勉的部将李从义,你灭我晋李一族,今日我要你这毒妇为他们陪葬!”

长剑从她胸口拔出,还要再刺,却没有刺出第二剑。这个自称李继勉部将的男人已经被迅速涌进来的禁卫军乱刀砍死。

很快李文治推开众人冲了出来,崩溃地抱起她道:“姐,姐……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十一……姐……你不能丢下我……”

力气随着胸口涌出的大量鲜血迅速流失,李五看着自己疼爱的幼弟,连交待最后一句遗言的力气都没有。

她缓缓闭上眼,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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