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梁心头荡起一抹哀伤,诚然,他这位小殿下一直很懂得保护自己。印象中,无论王上如何严苛绝情,无论王后如何冷漠疏离,他的小殿下都不会心灰意冷,也不会自暴自弃,他只会倔强的咬牙重新站起来,冷静的疗伤,冷静的计算实力,冷静的筹谋下一步棋子。
孟梁忽然忧伤的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小殿下心心念念的亲人,便只有子彦公子了。
想到这一层,孟梁便也通达了,因此,他如平常一般应下命令,去膳房取碗。
九辰自己先褪掉一角上衣,问:“景师傅,这伤口可有大问题?”
景衡看他所穿丝袍早已与血肉模糊的伤口黏在一起,从背到腿,入目处,整件丝袍都是暗红血色。而那角被他强揭开的袍角下,破皮的疮口红肿不堪,不断的流溢着脓血脓水,仅有的一小块未破皮处,亦是肿成紫黑之状,溃烂于内,触目惊心。
景衡堪堪处理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收起药箱,提笔写了两张方子交给孟梁。
孟梁仔细收好,连声道谢。景衡去看九辰,只见他鼻尖额上尽是冷汗,面色因剧烈的痛楚而惨白扭曲,不由叹道:“殿下终是存了几分孩子心性,伤口肿溃,高热失血,虚成这样,不仅尤不自知,竟还想着与王上赌气。”
景衡离开后,九辰便问孟梁:“你西市转了一圈,王都有新鲜事么?”
孟梁想想,道:“倒是有两件。一是北市新开了一家「伯乐」马市,据说,老板是卢方国的那边过来的人,贩来许多宝马,每日都有绝世良驹出售,十分的火爆,短短数日,几乎抢了北市所有马商的生意,现在,王族世家子弟全都去那边挑马买马。这第二件,倒是件怪事,就是楚国世子西陵韶华在南市摆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卦摊,专替人写家书、情书,这家书倒也罢了,据说,楚世子写的情书,文藻切切,感人肺腑,阅者无不心动,一旦送出,绝无失手,已经成就了许多双佳侣姻缘。所以,这位世子也几乎抢了南市所有写书老先生的生意,现在王都年轻的姑娘小伙儿,都去找他写情书。”
九辰听完,沉思片刻,道:“没有其他事情了么?”
孟梁两眼一直,那意思明显在说,难道这还不算劲爆十足的新鲜消息么?他们王都沧溟的南北两市向来商馆济济,贸易发达,是出了名的造金窟,交错林立的市坊间,各路商旅均能谋得一席之地。而短短两日,便有两名外来者分别横扫南市与北市,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又忧又愁。
孟梁合计了一番,觉得他的小殿下离开王都五年,可能不太了解如今南北二市的地位,连带着不能理解这两件事情的不同寻常之处,因而,孟梁换了一种方式,自以为很聪明的向他的小殿下讲解道:“这就好比,殿下率兵攻城略地,占领了大片城池,忽然之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两股不知名的军队,十分彪悍善战,一夜之间就夺去了殿下手中最重要的那两座城池,殿下设想一下,此种情况,该多么危急恼人!”
九辰神色古怪的打量着孟梁,然后又神色古怪的打量了一下自己,十分认真的问道:“你这番话,是为了证明本世子很蠢,还是为了证明本世子很笨?”
孟梁正在为自己这一出迂回之计而洋洋得意,听了这话,不免有些错愕尴尬。
九辰捡起一本书便砸了过去,道:“第一,你的话我听得懂,第二,你设想的情况不会发生,如果很不幸发生了,带兵的人一定不是巫子沂。”
孟梁瞬间面红耳赤:“殿下英明,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其他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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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青衣鬼面
昌平十二年七月初七,乞巧节,夜,淮国质子东方祜于南市金灯坊遭遇袭杀,腹部中箭,幸而宫城戍卫军及时赶到,才免遭一劫。
消息一出,巫王震怒,诏严令戍卫营捉拿凶犯,若遇反抗,格杀勿论。次日,巫王亲自派人将淮国公子东方祜由西市府邸接入巫王宫治伤修养,以示抚慰。
这一件不大不小的风波,为本就剑拔弩张的四国局势注入了一股新的暗流,淮王更是不远千里,派使臣日夜兼程送来血书,请求巫国上下严惩凶手,保其质子平安。
然而,整整三日过去,向来善于侦查追剿的戍卫营却没有发现关于那群杀手的一点线索,戍卫营右将军怀墨当职数年来,第一次上书向巫王请罪,引咎待罚。
淮国质子在巫国遇刺,若有闪失,巫、淮两国关系必将成水火之势,主导这次刺杀行动的人,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巫国朝臣亦是个个心如明镜,趁着疾风未起,都蛰伏作墙根野草,左右观望,伺机待动。
被巫王留在垂文殿商议了一整晚善后事宜,左丞相南央卯时才自宫门出来,乘轿返回西市府邸。
此时晨曦未明,东方天空只泛着一层淡青,隐隐可见尚未坠落的星子,南央揉了揉突突发疼的太阳穴,好不容易熬到府门,进去的时候,却发现东厢门窗紧闭,烛火无影,当即面色一沉,招来守门的家仆,问道:“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