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2 / 2)

有力的臂膀拉住了她,她终于不至于上下无依。

波塞顿的手指与海水相比,哪个更冰冷一些呢?

沈略也说不清。

她甚至觉得唇齿之间渡过来的栖息也是冰冷的,让她敏感的喉咙发痒,脊椎到尾骨狠狠地战栗了一下。

波塞顿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就像那一天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一样,他慢慢地上升,同那些气泡一起,而他鱼尾上的鳞片必然是世界上最动人的光华,夺目得令人忘乎所以。诺亚方舟号慢慢地回归了原位,依然有不少海水灌进了船舱,诺亚跌跌撞撞地冲上了甲板,在狂风暴雨中,只能捕捉到那一抹耀眼的红色。

他与沈略一起浮出了水面。

沈略昏昏沉沉间,仍然抓着他的手臂,不安似的。波塞顿看着她,心中也有些不安起来。

你会不会怕我?

你不要怕我。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

夜空阗黑,云翳低垂。

作者有话要说:*《圣经》

第34章 苦海慈航(三)

天亮的时候, 暴风雨的声息已经尽数退去,唯有噼啪的雨点砸落在船沿,似乎是呼啸的海怪的苟延残喘。

长风破浪号上的人们在昨夜见证了他们兄弟船几乎被掀翻的景象, 如今见了它安然无恙, 依旧同他们并排在海上漂泊,率先发去了慰问的无线电。

而对方却告知了他们沈略失踪的消息。

他们在电报中提及了海怪等异样的词汇, 章敦看见这个词的时候头皮发麻, 回到那实验室时,看见了空空如也的水箱中有气泡翻滚, 锁扣似乎被强行拆开, 半开的门像一张半开的嘴,对他露出了嘲弄一般的微笑。

而关押着白人鱼的实验室中的水箱玻璃尽数碎开,散落一地。他不知道那条人鱼去了何处, 不知道她究竟依然在船上藏匿,还是同波赛顿一起离开了这艘船, 只得派遣了众人在各个角落检查这把已经开了刃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章敦一时间不知道是应当生气还是担忧。

暴风雨的退去似乎印证了死去的吉普赛女人的断言, 是沈略带来了灾祸,准确的说,是她的那条人鱼在兴风作浪。

章敦不能确定此时的沈略是否还完好无损地活在世界上, 也许她的人鱼轻吻了她,是向着她表露了爱意, 但是动物界不乏有□□后吃掉自己配偶的生物。

暴风雨退去后的凌晨,海上是浓浓的未散的晨雾,北纬30度的海域清澈平和, 海洋将她最温和黑暗的模样展露了出来,她用着宽厚的胸怀接纳了一切,愿意接纳失乐园的罪人,也愿意拥抱被放逐的可怜人。

大部分小型海洋生物被猖獗的风暴撕碎,而大型的生物藏匿进了海洋深处的平静温和的所在,这块海域似乎只有孤零零的波赛顿与沈略。

人到底不是生活在海里的,他们没有鳃,没有鳍,没有适应海水压力的骨骼。即便有波赛顿一直护着她,她也没有什么预兆地便发起了烧来。

波赛顿冰凉的胸膛中烧起了热意,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紧紧抱着的,与他不同却又相似的人类的。

那一望无际的海水中既没有食物,也没有猎手,只有暗色天幕中逐渐明晰的星辰,它们用着燃烧的热意拨开了浓雾,熠熠生辉,不管不顾,因为离人间很远,故而做出一派无所谓的模样。

波赛顿忽然有些发愁——他从来知道人类的生命就像玻璃一样,一触就碎,但是他并不希望沈略的生命是这样的。烫手的生命,滚烫的心口。

在水汽与雾气中忽然闪起了银白色的浪涛,像是星光一样美丽,波赛顿却微微睨起双眼,白色的鳞片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并且向着他们靠近。

白人鱼在他们身侧不过一尺的地方忽然浮出水面,用一种观察的神情看着他们,如果沈略能睁开眼睛看一眼,她大概还能出言嘲讽,章敦啊,这家伙将你的神情模仿了一大半。

她皎洁似月光的脸孔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她仔细地打量着她面前的两个生物体,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含情脉脉了。然而下一秒,她那柔顺美丽的脸上倏忽露出獠牙,扭曲的脸孔变得令人犯怵。

波赛顿冷眼旁观一般地望着她,像是在看着什么死物,他甚至没有任何躲避的动作,只是抱着臂弯中那团滚烫的火焰,用极为倨傲的目光望了回去。

他的动作令人想起了十八世纪宫廷画中的王子公爵,神态中有着与生俱来的卑劣与轻蔑,那卑劣是优雅的,而那轻蔑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艳丽的油画笔触描摹出他金色的瞳孔,苍白的脸孔,湿漉漉的长发,极尽奢靡,脸颊以金粉修饰,华丽的边框将他脸上的岁月永远定格。

于此时,他不用露出那样野兽似的獠牙,他不用做出恐吓的神态,白人鱼便缓缓地退却了。她收起了獠牙,丧失了额前叶使她显出一种低智的谦卑来,她的面孔依旧朝向这波赛顿,扑动着水波往后退了一些,但似乎有些不甘心地望着他们。

离开我的疆域。

波赛顿用着只有他们能听懂的声音发出命令,尽管他知道,这条人鱼大概再也不能听懂他们的言语,但是那言辞中的威严,依旧能够震慑她。

白人鱼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了慌张不安的神采,她的动作终于不再犹豫,他的鱼尾一动,那雪白的鳞片在深色的海浪中翻滚了一下,顿时消失不见了。

漫漫的浓雾中,波赛顿抱着沈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忽然在某处驻足,似乎已经寻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东西藏在最深的海里,似乎带着诅咒,是童话中沉没深海宝藏。

他微微垂下眼睛,那双星辰一般闪耀的眼睛被埋没在晨雾中,他的眼睫微微颤抖,等待着,一边轻轻伸出一只手,试图拭去将沈略粘在脸颊上的黑发抹开。

下一秒,那平静的海水忽然开始沸腾一般地翻滚起来,于无人处惊天动地,也许在世界的某处,有人能感受到——沉睡的沈略忽然发出了不知意义的呢喃声,像是在深度熟睡中被打扰了一般,波赛顿低下头,安抚一般地将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了沈略的眉心。

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眼前出现的事物。

一件庞然大物破水而出,它在昏暗中的身形仿佛是一只巨鲸,但是它没有什么呼吸与心跳,它蓬勃的生机来自它加满燃油的发动机与马达。似乎是因为上一次与人间的相见太过久远,航船上生长了青苔与藤壶,使它更像是一只生物。

钢铁的材料优良,少有锈迹,透过恣意生长的海洋生物们,借着熹微的星光与晨光,能隐约读出船舱上,前人用自信的,大胆的油漆写上的,它的名字——特修斯。

波赛顿用余光看了一眼那艘巨轮,想了想,轻声冲着沈略说话,也不在意她是否能听见:“送给你。”

他的声音在薄雾晨辉中飘得很远,像是什么动人的诗篇,被路旁的吟游诗人传颂起来。

沈略醒来的时候,置身一个陌生的小房屋。

她微微眯起双眼,困惑地思考眼前的处境,疑心一夜的逃亡是一场梦,而浑身的酸痛与大脑皮层的阵痛终于提醒了她一切都不是梦。

她的身上被套上了一件完全不合身的衣服,看上去也是一套工作服,里面光着,没有裤子。

沈略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些羞赧,但是她找到了那条配套的裤子——太大了,如果她穿上能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