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初登基那一年,大理王子段濡尘送与他的贺礼。
段濡尘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因为共同在战场上历过生死,所以情谊不薄。
濡尘其人平素喜爱养花弄草,记得三年前,他千里迢迢进京参加他的登基大典,亲手将这盆天雨流芳送到他手上,说这盆兰花价值连城不说,且是他自己亲手养的,要他好好珍惜。
他重视段濡尘这位朋友,因此特意命人将这盆花置在乾明宫显眼的位置,这天雨流芳花如其名,每每花开,馨雅香气可浸润整座乾明宫。
谁料去年的某天,有刺客入宫行刺,御前禁卫失防,居然叫人到了他近前,他武艺很好,倒没至于叫刺客得逞,且是亲自拔剑了结了刺客,然打斗中却不慎将那个花盆撞碎了,后来宫人们慌乱之中收拾宫殿,又不小心伤到了花的根,而后此花似乎回天乏术,一直气色恹恹。
……一如他一样。
他不忍再看,便叫人移了出去,濡尘说过,天雨流芳很难伺候,他便也没因此怪罪司苑处的宫人们,只是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这花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重新遇见,且还是如此鲜活的样子。
他仔细打量着,发现这盆天雨流芳不仅鲜焕,居然还生出了骨朵,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绽放了。
想起那种令人舒适的香味,他心间舒展不少,欣赏了一阵花,见那墨绿叶片一尘不染,忽然想起这女子方才细心擦拭的情景,便又将视线转到她身上,问道:“朕听说这种花并不好养,你是怎么调理的?”
兰花的确不好养,尤其是在四季分明,气候偏干燥的北方,因此调理起来步骤繁杂,但静瑶看得出这位陛下并不是行家,如此问大约只是想简单了解一下,便也简单概括道:“奴婢觉得盆中原有的土质并不合适,便更换成黄栎腐叶土,莲瓣兰花大多不耐干旱,奴婢每日以水淋叶面及盆面,除此之外,挪至阳光较好的地方,但要避免正午直晒,且通风要好。万物都有求生**,只要环境适宜,它自己也会奋力生长的。”
她一边说着,一旁的福鼎一边悄悄打量陛下的神色,心间也有几分纳罕,陛下今日真是出奇,若说来这处暖房只是一时兴起,那么能把一向不感兴趣的东西听完,可就实属心情极佳了。
又看了看说话的这名女官,也是叫人意外,他伴君入驻大德宫三年,总结一下,现如今宫中年轻的女子们,无非分为两种,一是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引起陛下注意的,比如以贤妃淑妃为主的后宫嫔妃们;二是见了陛下如同见了鬼一样害怕的,比如另外大多数的宫女们。
而眼前这位,向陛下回话的时候头头是道,姿态恭敬,但落落大方,没有常见的小家子气。
福鼎再悄悄瞅瞅这女官的样貌,顿时眼睛一亮,咦,竟是位美人呢!可是十分知礼,小巧的下巴低下去,不自作主张的抬起半分,回完话后,便乖乖等着,眼睛不乱瞟,也不始终肯抬头泄露半分姿色。
其实不止福鼎,连宇文泓自己都有些意外,他似乎已经很久没能跟女人正常说几句话了,除过太后,其余的女子跟他说话时,要么如临大敌,连声音都怕的抖起来,要么故意捏着嗓子做着媚态,叫他没来由的反感。
他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几眼,这名女子,似乎确实跟别人不太一样。
静瑶把话答完,稍等一会儿,就又听见头顶上的君王问道,“你是司苑处的?在这里当差有多久了?朕记得这种养花的差事,一向由花匠来做的。”
静瑶知道这位陛下不好糊弄,便老实答道:“回陛下,奴婢先前在雨花阁佛堂当差,前些日子那里起火,奴婢也受了伤,太后娘娘慈悲,叫奴婢先歇几天,奴婢见这里的花多数名贵却不甚精神,便自作主张,前来帮忙了。”
她咬了咬唇,略作思忖,还是道,“奴婢先前并不是天雨流芳是陛下的心爱之物,自作主张擅动,还请陛下降罪。”
这要降什么罪呢,若不是她的调理,他大概都会忘了这盆花还活着呢!宇文泓今日心情确实不错,大手一挥道,“不谈降罪,你有功,该赏。”
说完看着她,“你想要什么赏?”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静瑶:我想出宫,你准了吧。
宇文泓:开什么玩笑?不行!!!
第十章
说实话,宇文泓生的很好看,鼻梁高挺,长眉入鬓,一双凤目明澈深邃,乍一看去,与同父异母的兄弟宇文铭也有几分相似。
但宇文铭表面看来温和,而宇文泓则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冷硬。
虽然第一次见他,静瑶也能看得出来,他平素应是不爱笑的。然而现在,这位有名的“暴君”仿佛对她笑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但还是叫静瑶瞥见了,所谓的风光霁月,大约也不过就是他这一瞬的样子了!
看来这盆天雨流芳对他很重要,但她只是无心插柳,若要问要什么赏……她倒是很想说,能不能放自己出宫?
不过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么点小功劳换不来如此大的恩惠,她只有谦瑾道:“奴婢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敢邀赏。”
宇文泓是个务实的人,他既然说赏,就是真要赏的,只是他没有单独赏过哪个女子,一时并不知该赏些什么。
于是他道:“那便先记着吧,改天想起来要什么,找福鼎就是了。”
一旁的福鼎赶紧遵旨,静瑶也跟着遵是,心里觉得,这个就算翻过了,她当然不会跑去找福鼎要赏,而且今天一过,这位公公还能想的起来自己是谁吗?
她倒也并未在意,只是忽听见皇帝又问了一句,“朕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静瑶一愣,不太确定原主李妙淳此前有没有与皇上见过面,不敢贸然开口。
好在福鼎此时忽然挺身而出,主动为主子解惑道:“倘若奴才没有记错,冬至第二日,陛下去太后那里用晚膳的时候,这位姑娘也在吧,可就是雨花阁佛堂失火的时候受了连累的那位?”
大约福鼎是真的记性好,也大约是他听见她方才提到过雨花阁佛堂的缘故,总之静瑶赶紧点头说是,脸上适度一笑,“公公好记性。”语罢不再多言,仍然低着头。
宇文泓哦了一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日早朝,他因为卖官案治了吏部左侍郎满门抄斩的罪,随后一整天都沉浸在盛怒中,是以晚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都没印象了。
他“哦”过之后就再无话了,福鼎赶紧请示道,“如今这天雨流芳重新焕发生机,不该在此埋没了,陛下您看,依然挪去乾明宫可好?”
宇文泓微微点头,“可。着人仔细看护,莫再重蹈覆辙。”
福鼎赶紧遵是。
外面地冻天寒,没什么景致可言,他今日原本在多宝阁看了半天的书,路过此处隔窗瞧见满屋的绿色,原是打算进来缓缓心情的,眼下驻足过一会儿,也该启程了,毕竟御书房中还有一堆的折子待批,宇文泓淡声道,“回乾明宫吧。”就打算起驾了。
静瑶赶紧照垂首恭送,只等那人离开,却瞥见面前那绣着龙纹的衣摆似乎稍有停顿。
鬼使神差的,宇文泓在起步前垂眸,再度看向那正下跪恭送自己的人,她端端正正的站着,被身后满屋奇异花木衬托,呈现一种独特的味道。
他似乎还想问一问她,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要紧的话,便不再停留,径直朝前走了。
暖房里彻彻底底的安静下来,静瑶这才松了口气,而后才发现自己方才大汗淋漓,连贴身的小衣都湿了一层。
她站了起来,心头还是咚咚直跳,想想真是后怕,方才宇文泓特意先问,那天雨流芳是不是自己养的,还好自己没说错话,万一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顺嘴应了下来,岂不成了欺君重罪?
再有就是,那花原来搁在角落里,蓬头垢面,半死不活的,她是料理茶花的时候顺手摆弄了两下,幸亏方法得当,把它救了过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会不会跟着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