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童年
人潮散去的浴室已没有氤氳水气,但水声未歇,站在澡池边的頎长身影舀起水当头一浇,冷水冲刷过他的身体蒸腾出白色雾气,把他遍布旧伤痕的身子裹上一层轻雾。
幸好童年的遭遇只让他的身上留疤,养母担心被人知道,所以没在他脸上留下可见的疤痕,做谍报工作的人,脸上不能有显见的特徵,否则他就不能进入军统,守在他的恩人、他的大哥身边了。
他身上的伤痕虽然处处是旧伤,但如今看来仍然悚目惊心,唯有右肩背上的看来像处纹身,透着邪魅。
那是小时最后一次被养母虐打之后伤癒后出现的,医生说或许是巧合、或许他受伤之后明楼为他擦的生肌活血的药物进入他的微血管蔓延开来导致,总之伤癒后就留下了这黑色的黥纹,像朵抽象的黑色曼陀罗花。
明诚放下水瓢,望着自己这副不知已多久没有细看的身子,想起了曾经算得上很幸福的童年……
* * *
上海--(曾经)
从阿诚有记忆开始就与养母两人相依为命,他虽然是满一岁时被养母收养的,但养母不止一次的告诉他,说他就是她的亲儿子,在家里不要拘束、要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所以小时候的他根本不懂养母跟亲妈有什么不同,毕竟他是受人疼爱的。
养母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上海一户富贵人家--明家--当僕人直到现在,苦了一辈子了,她最常说的话就是……
「阿诚,妈妈在明家做僕人没关係、再苦再累也没关係,只要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将来能栽培你念书、成器,就够了。」
其实他知道养母在明家虽然辛苦、虽然累,但与其他家的僕人比起来,日子算是比较好过的了。
他们母子住在贫区里,这弯弯绕绕的弄堂里住的都是些家境不好的可怜人,所以几乎户户是在人家家里帮佣的,小阿诚有时会听见隔壁的陈大爷说他家老爷喜欢没事骂僕人出气,有时会听见后头的王大婶说他家夫人总爱捏她手臂、掐她大腿肉。
最可怜的,就是住弄堂口的李姐姐……听说被她家少爷看上了,也不知道怎么了糊里糊涂的被她家少爷给办了……
小阿诚不知道大叔大婶们说的办了是什么意思,也很乖巧的不多问,但一定不是好事吧!
因为大叔大婶们说李姐姐被藏在外室不过三个月,就被她家少奶奶发现了,去那安置她的宅子闹了一顿,再听到她的消息,就是李姐姐上吊自杀了……
相比这些可怜的遭遇,小阿诚知道养母的待遇与他们可说得上是天壤之别了,明家先前的家主是明锐东,是个斯文人,从不亏待家里的僕人,现在的家主是明家的大小姐明镜,人更是善良,只有在保护明家、保护明家人的时候,才会看出她的强势。
初见明大小姐及大少爷是在阿诚三岁的时候,三岁,虽然记事但也不该是如此印象深刻的年纪,的确,因为阿诚是不太记得三岁时所见到的明大小姐是长什么样的,但明大少爷的脸他却一辈子记得。
因为在看见明大少爷的时候,阿诚觉得一阵心痛,好像有什么揪着他的心一般,好痛好痛,一直到明大少爷对他说了那句话,他的心才好了些。
明大少爷看见他是什么心情呢?阿诚不知道,但他知道明大少爷也是一下子就注意到他的,因为明大少爷看见他的时候先是一愣,后来又露出了笑容,招了招手要他上前去。
「好可爱的孩子呢!我看了就喜欢。」
阿诚记得当时听见明大少爷的称讚,他也笑得红了脸。
阿诚其实很少见到明家大小姐及大少爷,最多的时候都是在过年夜里,养母带着他到明公馆去准备年夜饭,在养母做年夜饭的时间里,阿诚会跟明大小姐及大少爷拜年,然后他们会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包及小礼物。
明大小姐掌管着明家的经济,人也是个很切实际的人,除了红包外给他的小礼物有时会是新衣服、有时会是新鞋子,明大小姐十分细心,虽然明家家境好送得起西服,但明大小姐知道西服于阿诚来说是不实穿的,所以送的通常都是棉袄,鞋子也是手工扎实的布鞋。
但明大少爷不同,他是一个很学究的人,他说,英雄不论出身,出身在什么样的家庭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但懂不懂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则是自己可以选择的。
明楼的年纪尷尬,又是出生在那个得要留小辫子的年代,明楼三岁啟蒙,那个年代用的是癸卯学制,可明锐东不管外头的学制如何,学校教的是一套,在家里可是另外请了先生来教授明楼四书五经的,当然,从商的明锐东也看出了未来趋势,也请了洋人先生来教明楼外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