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沛令把薄荧带到了一个影厅前,在进入的前一刻突然停了下来,对薄荧说道:“你闭上眼再进。”
薄荧抬起眼看向他,冷淡的神情里显示出拒绝之意。
“就闭眼一小会。”傅沛令说,急切的神色里露出一丝可怜来。
薄荧看了他一眼,取下墨镜,将眼睛闭了起来。
傅沛令推开了影厅的门,薄荧闭着眼走了进去,又听着影厅的门在身后关闭的声音,才慢慢睁开了眼。
傅沛令期待地看着她。
空无一人的影厅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新鲜娇嫩的玫瑰花瓣铺满了阶梯座位下的整片空地,高耸的天花板上挂满了浅粉和奶白的珠光气球,无数闪烁着烛光的香薰蜡烛从她脚下延伸出去,形成一条美丽的光路,弧形的大银幕正下方静静地摆着一个方形的推车,上面放着一个已经插好了蜡烛的精致蛋糕,温暖的烛光在空中轻轻摇曳,静谧而安宁。
薄荧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对上傅沛令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眼中的期待渐渐失去光彩,重新黯淡下去。
“……我们先切蛋糕吧,你想吹蜡烛吗?”傅沛令扬起一个勉强的微笑,从薄荧冷漠的目光中逃脱出来,逃也似的朝小推车大步走去。
“没用的,傅沛令。”薄荧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向前一步:“你想要和我谈什么,现在就开始吧。”
“薄荧……”傅沛令在离小推车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薄荧,面露乞求的神色:“我们先切一块蛋糕再来谈那些好吗?”
“如果你没话可说,我就走了。”薄荧转身欲推影厅的大门。
“薄荧!”傅沛令从身后赶了过来,飞快地按住了刚刚拉开一条缝的大门。
“……宁滢我已经报复了,徐俏我也和她断绝往来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傅沛令翻涌着痛苦的黑色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脸庞。
薄荧看着他半晌,在他满溢着痛苦的的视线下笑了。
“如果我没有从你身边离开,你还会为我做这些吗?”傅沛令刚刚张口,薄荧就代他说出了答案:“你不会。”
“你报复宁滢、和徐俏绝交,并不是出自对我的愧疚和弥补,从始至终你都在追求自己的目标,满足自己的愿望,你不在乎我受到的伤害,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我回到你的身边而已。”
“我不会原谅你,”薄荧轻声说:“因为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忏悔过。”
“不是这样的……”傅沛令的脸庞因为过度的痛苦而扭曲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看我?犯过一次错的人,在你这里难道就永远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吗?”
“你还想要什么机会?”
“我不奢求你马上原谅我,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想要你不再躲着我、不再消失,给我一个证明我已经改变了的机会……”
“机会你曾经有过,”薄荧冷冷地看着傅沛令:“我曾经全身心地依赖过你,将你看作我生活的全部,你还给我的却是一天又一天重复的孤独和失望……你明明知道那有多痛苦,却还是任由那痛苦淹没了我。”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薄荧转过身,推开了影厅沉重的大门。
“等等!”傅沛令用力抓住了她的手,他绝望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她,不顾尊严地苦苦哀求道:“你就陪我过完这个生日再走吧!就半个小时,不,就十五分钟,陪我切一次蛋糕吧——”
“阿令——”薄荧忽然轻声叫出他的名字,希望和喜悦的火光从傅沛令的眼底猛地窜了起来,他期盼地看着薄荧,就像一条浑身湿透、在狂风暴雨下渴望被屋主放进屋内的流浪狗,在薄荧看来,他的表情既可怜,又可笑。
“你知道这一天除了是你的生日以外,还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薄荧的神情在突然之间变得温柔,傅沛令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神情,喉头骤然被一股疼痛顶住了,一股酸胀的感觉侵占了他的心脏,侵袭进眼眶和鼻头,他曾经觉得这神情理所当然,现在却知道这是比世上任何一样珍宝都还要稀有宝贵、是任何事物都不能带来的,让他内心充满安宁和满足的宝物。
“这是我向你告白的日子。”傅沛令开口,声音颤抖。
“八月二十九日,那是我真正被强暴的日子。”
傅沛令的脸色乍然惨白,他眼中的希望和喜悦在这一刻碎成齑粉。
“你还要让我陪着你,一起庆祝我被强暴的这一天吗?”薄荧微笑着看着面无血色的傅沛令,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终于从她的手臂上无力地落了下去。
“我希望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薄荧说道,转身决绝地离开了影厅。
厚重的影厅大门在傅沛令眼前渐渐合上,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乞盼着薄荧重新推开大门。
但是影厅的大门却始终没有再被推开。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慢慢走向空地中央孤零零的小推车,他站在细腻洁白的蛋糕前,拿起一旁的蛋糕刀从中间划了下去,刀刃在划到一半的时候碰到了某种硬物,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影厅里的弧形银幕忽然亮了,傅沛令出现在了镜头里,他看着屏幕,伸手在镜头上摆弄了一下,然后后退了几步,露出了他身处的房屋一角来。
镜头正对着一扇打开了的玻璃房门,门外数百米就是清澈的碧海蓝天,远远传来的海浪声安宁祥和,傅沛令穿着白色的t恤、水洗蓝的牛仔裤,站在拍摄的中央凝视着镜头,他的嘴角扬着微小的弧度,眼里露着少年浅薄的得意和傲气。
“这里是北纬50度49分9点04秒,和你现在所在的上京相差八个小时的英国布莱顿海滩,你一定很吃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吧?”
银幕里的傅沛令取下摄像头,手持着镜头走出了房屋。海浪声乍然清晰了起来,傅沛令的声音夹杂着风声,隐约有些模糊:
“昨天一天没有联系你,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怪我?其实我翘课了,为了去实地考察我们‘未来的家’。你看,还可以吧?”傅沛令大步走在布满鹅卵石的沙滩上,过了一会,他停了下来,垂下的镜头重新抬起,这次银幕里出现了刚刚傅沛令走出的房屋全景:两层楼的平顶别墅坐落在原木色的地基上,银白色的外墙在阳光下闪着灿烂的光芒,充满现代气息的别墅和身后郁郁葱葱的树木相互映衬,显得高贵而典雅。
“这里离伦敦我们的学校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附近还有大型超市、商场,以及你喜欢的——市立图书馆一间,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这里——”镜头翻转,傅沛令的脸出现在了银幕之中。
“薄荧——”他的笑容一敛,忽然变得异常认真起来:“在我剩下的人生里,我发誓会始终如一的爱你,尽我所能地保护你、满足你的愿望,我会让你穿上最美丽的衣服,住上最漂亮的房子,为你赶走所有烦恼,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薄荧。”
少年意气风发的笑容在银幕中有如朝阳,无知而无畏。
他的笑容在最后被一个突然砸上银幕的蛋糕遮挡了。
傅沛令一脚踢翻小推车,在哐当哐当几声巨响中发疯似地踢翻了附近的香薰蜡烛,气球爆炸的声音不断响起,仿佛他此刻正在遭受狂轰乱炸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当大银幕下的空地只剩下一片狼藉后,傅沛令颓然地在最近的那张深红色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已经灰暗下去的电影银幕,黑沉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像是两条看不见头的空洞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