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正中央站着一个男人。
他是叶可可见过最高的一个了,脑袋顶几乎要挨到门框,身躯是宽松衣袍也掩不住的健壮,相比之下,连她记忆中的小舅舅都能称得上“纤细瘦弱”。
少女瞄了一下男人蒲扇大的手——能不能一拳打碎山石不知道,但应该能一拳一个她。
少女又瞄了一下男人健壮的手臂——能不能挥舞流星锤和斩马刀不知道,但应该能让顾懋在上面荡秋千。
“喂!”男人回过神,率先发话,“小丫头片子是哪来的?不知道这里闲人免进吗?”
他声若洪钟,压低的斗笠遮住了脸,只露出了下巴上浓密的胡子,在阳光下透出了点红。这么说着,男人“登登登”往前走了好几步,每一步都走出了地动山摇的架势来,然后恶狠狠地吓唬她:“告诉你,我可是魏王世子的护卫!魏王世子知道不,就是那个拿酒坛子砸人脑袋的!”
叶可可配合地点点头。
“知道你还不快跑?”男人纳闷了,“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你才缺心眼呢!
叶可可对着男人的小腿肚就是一脚。
“哎嘿!”男人一下子蹦得老高,嘴里还不停嚷嚷,“小丫头片子脾气还挺大!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世子主持公道!让他砸你个十坛八坛的!把你的天灵盖都砸飞!”
叶可可一听这话,又伸腿去踹他。男人这回有了防备,向后猛地一退,完美地躲过了这一集击,正掐着腰打算炫耀呢,就见对面小丫头突然向自己身后挥了挥手,下意识觉得不好,还没等做出对应,就突觉一阵劲风袭来,然后后腰就正正挨了一脚。
男人踉跄了好几下才止住跌势,捂着后腰站直,刚想骂一句“何人偷袭老子”,在看清来人后就又给咽了回去。
会用酒坛子砸人脑袋的魏王世子正站在回廊前,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的木匣。
“丢不丢人。”少年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
被抓了个现行的男人讪讪一笑,捂着后腰给人让道。秦晔轻轻巧巧地绕过他,来到了少女面前。
“我大哥最爱说笑,不必理他。”清瘦的少年如此说道,抬手打开了捧着的木匣,“祖母先前说了,这是留给你的。”
叶可可低头,就见那木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朵玉雕的海棠花。
第35章
大公子是个妙人。
叶可可已经完全能理解老爹说这个句话时的复杂心情了。
“什么?!叶宣梧那个老……”在挨了亲弟弟一记肘击后,明明才二十出头却留着络腮胡的魏王长子及时改了口,“……丞相竟然是你爹?”
“丞相就丞相,为什么要加个老。”叶可可十分不满。
“那是因为我原本想说老古……哎呦!”不长记性的结果就是他又挨了一下。
对长兄连续两次重击的秦晔若无其事地收回胳膊,端起桌上的粗茶抿了一口。
此时三人正在某个位于小巷深处的酒馆,面对面坐着。兄弟两个挤在一张长凳上,而叶可可则独享靠窗的宝座。
之所以会这样,还得从三人尚在德寿宫时说起。
明白自己闹了个乌龙后,“举止豪迈、不拘小节”的魏王长子顿时不干了,说什么都要挽回一下自己在叶可可心中一去不返的形象,硬拉着二人来了这个不是熟客根本找不到门的酒馆。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最好的位置。
“这地方做棒子骨那叫一个地道!”他把嘴巴咧到耳后,比了一个大大的赞,“我每次进京都要来吃上一回。”
摘下斗笠的男人并没有传闻中的“青面獠牙”,而是鼻高目深,配上偏向红棕色的须发,异域风情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不过叶可可不会被点“美色”蒙蔽,迅速锁定了对方话里的漏洞,“每次?”
“哎?我说了每次吗?”男人仿佛失忆了一般,茫然地看向少女,“我官话说得不行,有时候乱用词,你可别介意啊!”
“……你可真是个人才。”沉默了一瞬,叶可可不由发出感叹。
男人冲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据他自己介绍,他叫做阿穆勒,不过这是他娘按西域叫法起的名字,记在宗正府玉牒上的另有其名。
“好像是叫秦鹄还是秦皓?”男人一脸的不确定,“反正大家都叫我阿穆勒。”
叶可可只能拱手表达佩服。
之前她还在奇怪,为什么大家提起魏王长子都用“大公子”来代替,闹了半天是因为这家伙的名字根本没法叫!
你叫他汉名吧,他压根不知道在叫自己。
你叫他小名吧,放在朝堂上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折中一下吧,无论是秦阿穆勒还是阿穆勒*秦都让人想自扇嘴巴。
算来算去,果然还是用“大公子”最妥帖。
毕竟除开王公子孙都会挂的那些虚衔,阿穆勒正经的职位只有一个,那就是崖山卫指挥使。这个职位听起来确实很威风,奈何崖山卫是魏王的护藩亲卫,也就是说,这本质是一个藩王家臣才会担任的位子,那本身是庶长子的阿穆勒来说,算是降了半格。
对此阿穆勒本人倒是很看得开。
“我娘和王爷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夫妻,况且我也应付不来那些繁文缛节。”他这时候官话倒是很溜了,“计较那些真没意思。”
叶可可这才知道,阿穆勒其实根本不是在魏王身边长大的。
“我小时候跟着我娘在西域各国间走单,长到十二岁才回到西北。”他用热茶帮叶可可将碗筷都烫了一遍,“说起来,我那时候还抱过世子呢!”
“咳咳。”秦晔的嗓子突然痒了起来。
阿穆勒识相地换了话题,“王爷看我有练武的潜力,问我愿不愿意留在西北参军。参军好啊,酒能大碗喝,肉能大口吃,况且我日渐大了,不需要娘费心思照顾,继续跟着她还容易妨碍她勾搭新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