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约莫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这一觉睡到筋骨松软,面带酥红,整个人就像是一颗水灵灵的大桃子,任谁见了都想咬一口。
按经验,殿试要到下午才出结果,于是她美美地在家用了一顿丰盛的午膳,才慢悠悠地装点打扮了起来。
考虑到今日的目的,叶可可忍痛放弃了偏爱的姜色胡服,选了件京中正时兴的留仙裙,配上点缀了银丝的幕篱,力求让每个见到的人都对她印象深刻。
这番盛装打扮令叶夫人都惊了一下,还以为她终于开窍了,眼神霎时欣慰了许多。在“见到喜欢的回来跟娘说”的念叨中,她看不到女儿幕篱下那张略显心虚的脸。
黄芪办事向来令人放心。订下的雅间不仅紧临主街、视野开阔,还位置隐蔽、舒适雅致,很是照顾到了闺阁小姐们的难处。
叶可可时间掐得极准,刚坐下不到半盏茶,不远处的皇宫就隐隐传来了唱名声,等到她将一盏茶吃完,乐声奏起,有人在街头巷尾奔走相告:
“挂榜了!”
玉棋为小姐重新添满水,顺着声音从敞开的窗上探出脑袋,不一会儿就收了回来,“小姐,游街的队伍出东门了!”
话音刚落,乐声变大了起来,锣鼓有节奏的响起,道路两边迅速聚集了看热闹的人群,伴随着乐声发出了阵阵欢呼。叶可可闻声来到窗前,两三下将支起的窗户开到最大,就看到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在金吾卫的簇拥下,从街头缓缓走来。
打头的,是谢修齐。
一向如青竹劲松的青年此刻透着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在他身后,是并排前进的杨临清和宋运珹,前者依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后者嘛,冠上斜簪着一排连翘花,嫩黄色的花朵随着微风晃动,引得四周的姑娘纷纷往他身上扔着采好的鲜花。当队伍走到茶楼前面,宋运珹在漫天花海中准确地寻到了叶可可所在的窗口,对她大笑着挥了挥手。
叶可可也兴高采烈地挥了回去。
冷不丁的,一道女声从身后传了过来,“呵,瞧他人模狗样的。”
女孩回过头,就见叶茗开门进入了雅间。她穿着与玉棋一模一样的衣物,只是多了一个帷帽,脸上未施粉黛,见叶可可注意到自己,就摘下帷帽刺了她一句,“你倒是心大。”
“我和表哥关系好嘛。”叶可可也没在意她那点小脾气,兀自站在窗前,等到前三名都走过去了,才作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将窗户支回了远处。
“行行行,你俩关系最好,合着上辈子你们就是联合起来整我是吧?”叶茗闻言翻了个白眼,“孩子是我生,飞醋是我吃,连砍头都是我来。”
她嘴上抱怨着,起身同玉棋一起帮叶可可将幕篱和留仙裙脱了下来,然后二人迅速交换了衣物。
“你当心着点,”叶茗坐到了叶可可原本的位置,“我可撑不了太久。”
“玉棋会帮你的。”叶可可将帷帽放下,闪身出了雅间。
此时的茶楼已人满为患,门前更是被看客挤了个水泄不通,叶可可抬手按住帷帽,仗着四肢纤细,从缝隙里钻了出去,贴着墙边往游街人马的反向走去。
本朝状元游街,讲究个先文后武。
因秦斐有意做给人看,这次游街队伍格外浩大,只要金榜有名就都可参与,也因此,当叶可可逆着人流走到头时,本次录取的武进士们刚出东门。按照规矩,要等本届的进士全部出宫,参与传胪大典的官员才能依品级出宫,一同前往曲水亭参加酒宴。
此等出风头的大好良机,道虚可不亏错过。
果不其然,透过人群的缝隙,叶可可瞥见了那颗最锃亮的光头。随后,她立马转身,拐入了一条阴暗的小道。托秦斐的福,平日里躲藏在角落里的乞丐与混混都被这前所未有的盛会引走,小巷里空无一人,少女熟练地在巷道里拐来拐去,眨眼的功夫,就穿过鳞次栉比的坊市,来到了一座花楼前。
这花楼跨河而建,足有四五层高,每层都有娇艳妩媚的姑娘倚楼而坐,对着街道上的来往人群丢着香囊和手帕,正是京城有名的销魂窟。
叶可可能知道这个地方,还多亏了她那不着调的大伯……哦,也得谢谢顾懋。
理了理身上的麻衣,她抬手又压了一下帷帽,才施施然走进了楼里。此时尚是白天,春满楼里人影稀疏,唯有老鸨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看到叶可可才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哟,姑娘,我还以为你今儿不来了呢。”鸨母拍掉手上的残渣,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人都备好了?”叶可可低声问道。
“备好了,备好了,人一大早就让我给散出去了。”鸨母往前凑了凑,浓郁的牡丹香粉熏得叶可可有些想打喷嚏,“不过姑娘你得给我透个底,这么做……真的不会惹上麻烦?”
“又不是让你去扑新科状元,啰啰嗦嗦些什么!”叶可可冷眼瞧她,“妈妈不想想,这些年要是没有我家公子关照,这生意能做得这么痛快?”
“哎哟,您说的是哪里话啊!顾二少的恩情我那时一刻都不敢忘呐!”鸨母一听赶紧赔笑,“我这不是……我这不是胆子小嘛,毕竟还有这么多张嘴指着我吃饭啊。”
“行,”上下打量了女人一眼,叶可可双手插袖,脑袋一歪,似笑非笑道,“妈妈这家大业大,谨慎点也是对的,我就破例给您透个底。”
“是是是,给您添麻烦了。”鸨母打蛇随棍上。
女孩伸手冲着女人勾了勾,见对方附耳过来,才道:“这事告诉你本也没什么。前段日子,那道虚秃驴在招提寺搞了好几场诗会,这您知道吧?”
“知道,知道,”鸨母谄媚道,“那些文生公子最爱跟我们家姑娘说这些了,有些人没收到请柬,还老大不乐意呢!”
“他们还不乐意呢?”叶可可故意叫道,“我家少爷也没收到呀!”
“嗬!”鸨母及时捧场。
“妈妈你也知道,咱家少爷对文人那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对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一听到不少才子都要去,不惜重金也想去结识一番,花了至少得……这个数。”叶可可伸手比划了一下。
“嚯!”鸨母眼都绿了。
“谁知道那秃驴拿了钱不办事,还四处散播谣言诽谤我们少爷,”说到这里,少女一拍桌子,“上回少爷碰到那姓谢的还被夹枪带棒说了一顿,用脚想都知道是那秃驴从中作梗,你让少爷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咽不下,咽不下!”老鸨笑成了一朵花,还用肩膀捅了捅叶可可,“烦请您回去跟少爷说一声,妈妈我呀新给他物色了一个美人,刚从南边来京里,长得那叫花容月貌,弹琴唱曲都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还是个清倌,也不知道国舅爷什么时候赏面光临呀?”
叶可可也笑了,“那就烦请妈妈多费心吧。”
老鸨会意地眯了眯眼。
见目的达到,叶可可也不再多留,两三步走出春满楼,谁知,却与人差点撞了个正着。
那人一身白衣,身形清瘦,脸上带着面纱,只露出了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和远山般的黛眉。收得正好的面纱勾勒出了女子面部精致的弧线,只见她倒退了一步,对着叶可可行了一礼,才娉娉婷婷地走入楼中,配上空中残留的淡淡昙花香气,真是既出尘清雅,又温柔多情。
远远的,老鸨的声音传了过来,“哎呀,怜儿姑娘,今日出门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啊!瞧急得我这一脑门子汗唷!”
叶可可回过神,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吐掉了一直压在舌下的糖块,快步走进了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