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可可这回真是完全没跟上她的脑回路,就听叶茗继续说道:“那时候满天下都以为你指定要当皇后,结果却大跌眼镜,我还以为你肯定会伤心欲绝,结果你该吃吃该喝喝,像个没事人一样……”
“你当初是不是打算跑去借机嘲笑我来着?”叶可可发出了深入灵魂的质问。
“没有没有没有,”叶茗用袖子掩住脸,“我是那种人么?”
“你笑出来了你知道么?”
叶茗调整了一下表情,“那时候我心底就隐隐察觉你和我是不一样的,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和我不一样,和这个京中的贵女们都不一样。当我在学女规女戒的时候,你在宋家读四书五经,当我在学女红女工的时候,你在太学听治国之道。”
“所以你看的和我看的,从不相同;你想的与我想的,从不相似。”
她眨了眨眼,像是把什么憋了回去:“我小时看不惯你,是因为我爹对你比对我好;我如今看不惯你,却是因为你的心从不在这后宅,也不在那皇宫,这四四方方的院子困不住你,我却深陷于此。”
“找个人家嫁掉,再一辈子相夫教子,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不错的结局,若是上辈子,我一定欣喜若狂,觉得自己得了良缘……但我看过了你的世界,我知晓了原来天地并非只有这囹圄之间,纵然你可能既不快乐也不安妥,可我……我……”
说到这里,叶茗一把将攒在手心的瓜子撒到了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堂妹,像是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我的不甘心,你能懂么?”
叶可可懂了,所以她出现在了叶宣梧的书房里。
“是吗……”叶宣梧放下了手中的书,“这样也好。”
“茗儿……确实是你大伯对不住她。”
他如此爽快大大出乎了叶可可的预料,“我还以为爹你会坚决反对呢。”
“你堂姐她太过鲁直,虽贵在简单,但其实并不适合人情往来、操持家务,”男人摇了摇头,“为父先前就想着得给她找个性子软和、容易拿捏的,如今她要进宫,倒也算另一条路子。”
“正常来说……”叶可可摸了摸下巴,“不应当是反过来吗?”
“你都说了是'正常来说',”叶宣梧眼睛一瞪,“举一反三是怎么学的?”
叶可可吐了吐舌头。
前任太傅叹了口气,解释道:“陛下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最大的毛病便是思虑过重,始终做不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真送一个玲珑心窍的女子入宫,那就是陪着斗心眼,别说得宠,连平安也是奢望。”
“而你堂姐呢,小聪明是有点,骨子里却直来直去,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说不定反而能另辟蹊径。”
这番论调叶可可那真是第一次听,连忙给自家父亲大人倒了杯茶,“那爹你当初不肯我入宫,是不是也觉得,我和圣上合不来呀。”
“胡吣什么!为父哪能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叶宣梧一听就吹胡子瞪眼,然后声音陡然转小,“你可是爹的承嗣女,可不是养来给他传宗接代的。”
这么说着,叶宣梧端起杯子,长叹一声,“这话本来不该由为父跟你说,但你娘对你实在溺爱太过,长此下去,也并非好事。”
“是呀是呀,咱父女俩就别藏秘密了,”叶可可一个劲应和,“秦斐要给您塞小妾的事儿,我不是也没告诉娘么。”
“噗。”
叶宣梧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差点被这逆女呛出个好歹,“咳咳咳咳……那事我都回绝了!”
“是啊,”叶可可语气凉凉,“所以您还能坐在这里喝茶呢。”
“哎哟,你娘神功盖世、英姿飒爽,岂是那些俗女可比……你缺心眼么,小点声!”丞相大人气都没顺完呢,又差点背过气去。
叶可可算是见识到了老爹的求生欲,“……咱也不必夸成这样。”
丞相大人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我俩就你这一个女儿,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拿这事做过文章,为父能活到今日,没点眼色怎么行。”
叶可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管一家人如何和美,叶宣梧膝下无子,在外人眼中便是可趁之机。不说那些伺机想往相舍塞人的,就连太后也动过其他心思。若不是叶家这代只有她和叶茗两个女孩,只怕早就有人嚷嚷着要过继了。
“子女缘法乃上天注定,为父一直将你作儿子教养,便是不想强求。”叶宣梧给自己重新满上了茶,“只是可可,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出色……为父便有些,不太甘心了。”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天下男子皆是薄幸,即便是为父自己,当年娶你娘时,见她与寻常女子不同,也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甚至一度有过停妻另娶的念头。”
“……爹你竟然还有这么不要命的时候。”叶可可瞪大了眼睛。
“……你当为父和你姨丈过年时碰头真的在谈诗词歌赋吗?”
懂了。
“若是你真的资质平庸,其实倒还好些,为父便告诉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帮你挑个品行端正的入赘便是。”
“但是可可啊,”他喟叹道,“爹觉得你不逊于这世上任何男儿,一想到你将来要被困在这几丈之内,成为某个庸人的附属,终其一生也不过落个'贤惠'二字,便觉得……极为不甘呐!”
“爹……”叶可可张了张嘴,声线发抖。
“其实这些年来,爹一直有一个念头,直到今日,听你说起茗儿的事,方才下定决心。”叶宣梧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推行女学。”
最艰难的几个字已吐出,后面他说得遍顺畅了起来,“其实世家大族早有女子读书之风,但民间主流依旧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少妇人大字不识几个,即便在夫家受了冤屈委屈,也不知何处伸冤,如何讨理。”
“这大夏上下更是有一群卑劣之徒,打着吃绝户的龌蹉心思,欺□□女,霸人家财,甚至还有所谓'还宗'之约,可恶至极。”
“而其根本,就是女子无法立足于天下。”
叶宣梧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做的,便是斩其劣根。”
“若是女子可以抛头露面,甚至出将入仕,建功立业何须非男子不可?你娘武艺超群,熟悉兵法,比起武状元又输几分?真若有那一日,为父当个将军夫人也没什么不好!”
他说到激昂处,一甩衣袖,如大鹏欲飞,却最终又落回了原地,“只是这事说来容易,前方险阻,即便是为父也心惊胆颤。”
“纵观朝野上下,这事勋贵反而不会多做阻拦。功勋爵位本就是他们的立身之本,若女子也可袭爵,对他们有利无害。真正的阻力,是在清流文官!”
叶宣梧手指一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