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士们对神向来是很敬畏的,对待神像尚且恭敬谦卑,更不必说见到本尊了。对比之下,他的态度便很让她觉得诡异。
怎么说呢,礼貌客气是有的,但总感觉是长辈对待晚辈的善意,要说‘敬意’,那是一点没有的。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想轻生了,毕竟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有些不得志。
“现在不代表以后,也许几年后你就会成为天下最有名的大方士也说不定呢?”她有些生涩的拍拍他的肩,“要是现在死在这,以后可就什么可能都没了。”
男子轻笑出声,“是这样吗?”
太阴点了下头,“我是神,相信我,你是有大气运的人。”
男子眯了下眼,唇角依旧挂着笑意,瞥了眼远处的天空,“那么伟大的神明啊,我要提醒你一句——这只妖龙,你可不是他的对手。”
说完这句话,他如她所愿离开了。
结界撑了一个时辰,当这里所有的人都退到百里之外的安全地方后,她才撤了结界飞身而上,穿过那些水浪来到那只妖龙身前。
这只妖龙有一个名字,叫赤繁。
太阴之所以知道这只妖龙的事迹,是因为西方燃灯佛座前有一盏青莲佛灯化为了一个叫做归荑的神女,赤繁就是被她养大的。
那位神女当年爱上了善见城的一位神君,但那位神君却为了救另一个神女而将她重创,后来她伤重坠入下界的西荒蛮地时,遇见了赤繁。
赤繁本是龙族的少主,降生于自己的父亲——龙皇平定北海的妖龙族那一年冬天。
那一年,妖龙的血染遍了整个北海。因为杀孽太重,赤繁一出生就背负了父亲的罪孽,化为了妖龙。
龙皇为了证明自己铁面无私,于是在赤繁六岁暴戾性情初显时选择大义灭亲,结果却被从天而降的归荑阻拦。
归荑本在佛前耳濡目染修了一副凡事都看得开的性子,但一个无辜的孩子因为父亲犯下的罪孽而被自己的父亲杀,她又怎么看得下去?
于是她当着四海水族的面将龙皇批得满脸通红下不了台,最后逼得龙皇将自己的儿子逐出海域,流放到西荒的蛮地之中。
赤繁捡回了一条命,从此跟在归荑身边。
归荑觉得既然捡了他,便要对这条赤红色的小妖龙负责,于是她悉心教化他,传授他佛理和术法,希望能洗去他身上的原罪,把他未来的路正回来。
但赤繁却从一开始就顺从异常,他在她面前总是藏得很好,半点也叫她琢磨不透。
他就像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让她无从下手。
归荑以为自己的教授有了成效,便慢慢放了心。
她当初被打落凡间,伤到了根基,不得不常常去闭关,而且一闭关便是几十年的光景。
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其他人面前会是另一个模样。
归荑闭关了多久,赤繁就在西荒蛮地杀了多久的兽灵,他在练习,在学着怎么复仇。
几十年的光景,西荒已经被他杀的没有多少生灵了,少年那一双漂亮的凤目里,回眸转眼都是浸了血般的冷笑和讥诮,眼神寒若刀锋。
妖龙的成长周期很慢,几十年过去,他依旧只是个少年的模样。
归荑出关后就看见赤繁在外面等着她,他个子高了一点,人瘦了一点,脸上是她熟悉的沉默和乖巧。
她闭关之后伤势还是不见好,似乎已经没有可能再回到神界了,赤繁忽然问她,“那个人是善见城的时音神君吗?”
归荑很惊讶,他明显知道她的事情——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过要瞒着他,所以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赤繁听到了她的回答,也没有接着问。
归荑和他一起生活了一个月后,又开始了新一轮闭关,只是这次更久,久到那个模样俊俏却手段阴狠的少年已经被拥为妖龙一族的君王,并且挥军入海,替妖龙族报了当年的血仇时她还没有出来。
几百年过去,归荑始终在闭关。
凡世的水患开始肆虐,那些妖龙四处为祸人间,善见城终于被触怒,派遣了五位主神之一的太阴神君下界。
太阴本来想好好和他讲道理,结果那只赤红色的妖龙直接在她身前化作了一个一身赤衣的年轻人,眼也不抬的问她,“时音在哪?他不敢下来吗?”
太阴终于明白这只妖龙在人间作乱的原因,他要逼时音神君现身。
作为善见城的主神之一,她当然不能这么被动。
神和妖龙打起来,当然是神的赢面更大——于是太阴亮出了法器和他斗起来,四周海水翻腾,遮天蔽日,似乎要将整个凡世淹没,一场架打了不到半天,她就从天上一身血的摔了下来。
而那个赤衣男子始终毫发无损的站在翻起的浪花上。
“帮我转告时音神君,我在人间等他。”
太阴从地上爬起来时,发现自己浑身灵脉皆断,神力暂无。
没有神力的神,便和一个普通的凡人差不了多少。她伤的实在太重,觉得应该找个地方养养伤,等稍微恢复些神力再想办法回善见城好好和其他神商议一下怎么办。
赤繁的力量远比他们想的还要可怕,也许羲上该派下来贪狼或者破军。
她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外走,地上留下了一串血脚印。
这里的城镇已经空无一人,她走了很久,久到出了城进了一片城郊,她才在一个幽密的竹林中看到一个小屋。
那是个很漂亮的地方,竹林背靠着山,风一吹竹海翻腾,远远向山中看去,还能看见山中氤氲的雾气,竹林旁是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过了草地就是一片湖。
她以为不会有什么人住在这,因为除了那个小屋,这个地方根本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但出于谨慎,她还是扶着墙轻轻敲了敲小屋的门。
未曾想那门竟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