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似突然就更冷了些,雨下成了雪。
洛惊禅全力运转灵气,也用起了轻灵的步伐,他个子小还灵活,一瞬便窜出很远。
他觉得很远!
然而腿短,这几个蹦跶,对于张老果来说也不过几个大步的距离,他长刀已出鞘,声音凌冽如寒风中刮骨的刀。
“小少爷,可别叫老夫难做,刀剑无眼!”
身后有刀嗡鸣,那是他熟悉的拔刀术,仅仅是刀出鞘,便有可怖杀意,让洛惊禅后心一凉,他想躲,却又知道躲不开,只埋头往前冲,再快点儿,再快点儿,离书生他们越远越好!
就在他感觉寒意已至,目露绝望之时,一声鸟鸣划破雨夜,那不远处的院墙上,竟然出现了一团冲天的火焰。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老东西,你打我儿子?”那是,豆腐小娘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就见豆腐小娘骑着一头大白狮出现在了巷子那头,她手里握着一截绳子,此刻远远将那绳子抛出,砸向了张老果。
张老果心下诧异,为何雪狮会受这小娘子驱使。
难不成,这小娘子是什么隐士高手?看不出来啊,她周身上下灵气全无,并无半点儿修炼痕迹。
知晓此地处处古怪,他不敢怠慢,只能出刀相迎,见状,洛惊禅目眦欲裂,吼道:“走开,没你的事,我不是你们儿子!”
张老果咦了一声,他还记得最好不要惹事,将刀意微微一收,以刀柄去斩那段麻绳,并道:“这位小娘子别动怒,你儿子被人夺了舍,我……”
话没说完,张老果目瞪口呆。
绳子没断,他刀裂了。
接着,那绳子又化作长鞭,啪地一下抽到他脸上,直接把他整个人都甩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上。
张老果感觉自己内脏都好似全部碎裂了一样,他吐出口污血,好半晌都没能爬起来。
古青桑从雪狮背上下来,“禅禅,你伤到哪儿了没有?”看到洛惊禅浑身都是泥水,小手更是冰冰凉凉的,她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口中却凶巴巴地吼:“三花呢,我让三花看着你,它死哪儿去了!”
墙头上那团火早熄了。
在古青桑出现之时,三花就躲进了井里,听得古青桑吼声,躲在井底下的三花瑟瑟发抖。
三花讨厌下雨天。
下雨天它不爱出门,哪晓得就在窝里打了一下瞌睡,小弟就险些出了事,它后悔是后悔,但这会儿也是不可能露面的,只等书生把人哄好了,它才敢出去。
洛惊禅想大声说我不是你儿子。
然而,这会儿他被小娘子抱在怀里,都快被捂窒息了。
洛惊禅:“呜……”
古青桑这才松开他,给他擦脸,“没事了,别害怕!”
洛惊禅将头扭到一边,“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我的确不是你儿子,我叫洛惊禅,是中州洛家的人,那个老头是来寻我的。这个村子里应该有什么古阵法限制了他的修为,一旦出村,他们这样的人一刀能劈裂整个方外镇,他还有同党在外面,你记住了,一定不要出村,也告诉书生,千万别去赶什么庙会。”
洛惊禅用力想要推开古青桑:“我不是你们儿子……别这样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你们儿子去哪儿了,但是……”他强忍着泪水说:“我没害他,我走后,可能,他还能回来。”
古青桑突然捏住了洛惊禅的双手,一字一顿地说:“别傻了,你就是我儿子。”
洛惊禅想说,你才傻,难不成其实你嫌弃那个不会说话的傻子?现在换了个能说话的,就连真相都不肯承认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娘。他竟有些失望,心里又苦又涩,像是抹了黄连一般。
他想抽回手,奈何豆腐小娘的手犹如钳子一般将他紧紧夹住,他完全抽不出来!
苟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而那个陆仁,已经晕倒在了苟老头牵着的马背上。至于雪狮,这会儿被马瞪着,都缩到了墙角,神色惊慌,抖若筛糠,可怜至极。
苟老头盯着洛惊禅看了又看:“夺舍?中州洛家?是有这么个世家,小禅没出过村子,光听那破扣子哪能了解这么多村里人不该清楚的事。”
他叹口气,看着眼里含着泪的古青桑说:“他不是你儿子!”兴许,还是害死你儿的仇人,难怪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呆子会突然变得这么灵光,原来是换了芯子,没想到这中州的家伙都十九岁了,还装得这么像,连他都当成了小孩子来疼。
在这村里灵气神识什么的都难以动用,所以苟老头之前也没看出来,要是早发现就好了,现在么,都相处出了点儿感情,这小子也不坏,真不好意思下重手打死。
叫人万分为难啊。
他想劝下古青桑,没想到古青桑竟转头冲他一吼:“我说了,这就是我儿子,我跟相公的儿子!”
洛惊禅喊她:“喂!”
古青桑立刻转头又吼了回去,“喂什么喂,娘都不会叫了?”
洛惊禅只能弱弱地说道:“我就是想说,书生来了。”
书生不知何时过来的,背着他的竹书箱,走过来的时候应该很急都跌了一跤,裤子上的是泥。
古青桑脸上表情骤变,她转身时已经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几步,一头撞进了仇牧远怀里,“禅禅,禅禅被外面的人欺负了,险些就没了。”
苟老头看不下去,说:“你清醒点儿,那真不是你们儿子。”
古青桑都顾不得装柔弱了,“我说了是!”她急着解释,“你不过就渡劫期而已,到底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苟老头手里的酒葫芦都差点儿吓掉了。什么叫我不过渡劫期???
那你又是什么身份?古青桑明明就是村子里出生的小闺女,怎么可能也藏着秘密呢。
古青桑揉了下眼睛,冲仇牧远尴尬地笑了笑,“相公,有些事,我一直瞒着你。”
她扭着腰过去把洛惊禅扶过来,说:“当年,我失去记忆初入此界,发现自身实力太强,竟会对此界造成威胁,正惊慌时,遇上了一股极强的力量,我与之对抗,肉身湮灭,元神落入龙鱼村,沉睡多年后醒来,投入山上猎户家转生。”
“我熟知修炼秘法,但龙鱼村有古怪禁制,限制修为,所以我看着如同凡人,想来,这是此地天道对我的压制吧。”修为限制,神识不能用,若能用,不至于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她才知道。明明交待三花要照顾好他的!一想到这里,古青桑就心里头就蹭蹭冒火。
“我十五岁那年出海打鱼,把你从海里捞了上来。”她深吸口气,看着仇牧远继续道,“你睁眼后也什么都不记得,说话做事斯斯文文的,成天担心我磕着碰着,我,我就……”就从一个一拳能打死熊瞎子的女壮士摇身一变,变成了娇滴滴的小娘子。
这一变,就变了十年。
“我实力太强,禅禅出生便引起此地结界震荡宛如天崩地裂,我情急之下,只能用了秘法将他元神送出一部分,附着在合适的刚死灵胎之上。而这些年,我也在一直想办法加固稳定此地,虽说我不擅长阵法,但这些年下来也误打误撞,成功将此地稳定下来。”说到这里,古青桑还略有些得意:“村口就是古阵阵眼所在,我天天守在那里,就是为了镇住此处气运。”
“原本想着在这里养些灵物,等此地稳定下来后再让它们出去寻你,哪晓得,你居然自己回来了。”说到这里,古青桑又哭了,“我儿在外面受委屈了。”
洛惊禅还一脸懵,他觉得自己在听天书。
他都听不明白,想来穷书生更傻眼了吧,什么娇羞小娘子成了守护、镇压气运的大佬,儿子的元神还能一分为二,在外面晃一圈儿又合二为一?村子里的兽医都是什么渡劫期,这不比那些话本玄多了。
你培养的灵物,难不成就是家里那些下蛋的鸡?
他转头看书生,就见书生眉头蹙起,神色有些慌张,那样子,就像是他攒的私房钱被豆腐小娘给发现了一样。
洛惊禅心头出现了一个更荒谬的念头——难不成书生身上藏着更大的秘密?
那边,苟老头连连咳嗽,说:“我是渡劫期后飞升失败,本以为只能等死,结果冥冥之中的指引让我来到此地,我就安心住了下来,我在这里,已经隐居两百余年了,期间更换个好几个身份,当兽医前,我在镇上杀过猪、也打过铁。”他想了想,又说:“在外界时,我是个玄门命师。”
没听过姓苟的玄门大命师啊。
似乎知道洛惊禅的困惑,他转头看向洛惊禅,“在外头,我姓暮。”
洛惊禅眼睛瞪圆:“归云大师!”
装了两百年普通的人苟老头被人叫出原来的名号,此刻心还有些飘飘然,他都想让那些整天骂他悔棋的老家伙们过来听一听,跟你下棋的可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能,你居然敢骂他臭棋篓子!
重伤倒在石狮子旁的张老果原本还没昏迷,等听到这里,吓得肝胆俱裂。
少主的身份是何等了不起,而他们,竟然想灭他的元神,夺他的肉身!
受此刺激,张老果彻底昏死过去。
“原来是归云大师……”古青桑又客气起来,语气恢复从前温柔。
“你算命的,现在还能算吗?我儿的桃花什么时候会开,他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洛惊禅:“我才四岁。”对,我才四岁,年纪也对不上啊。
“方外之地跟外界时间流逝不同的,你外界都十几岁了,而且你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对不对,你外面还有事情要处理,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呀。”古青桑笑着道:“娘被困在这里了,不能陪你出去。”她扯扯仇牧远的袖子,“要不,你以后陪孩子出去走走?”
声音依旧轻轻柔柔的,但洛惊禅怀疑,若是仇牧远敢答应,那捏袖子的手就能捏碎他骨头。
反正豆腐小娘都坦白了,可以不装柔弱了。
仇牧远一脸严肃:“儿子大了,想去哪儿都可以,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
古青桑满意了,继续盯苟老头:“你还没给禅禅算呢。”
苟老头两手一摊:“我在这里受压制了啊,哪敢算,算也算不准。”
古青桑声音依旧很柔,可听着愣是让人直哆嗦,“你算不算?”
大马不安分地乱动,而角落里的雪狮则是呜嗷一声,直接吓尿了。
女人任性起来,甭管她是娇滴滴卖豆腐的小娘子,还是膀大腰圆满口脏话唾沫子横飞的王大娘,她们都同样的不讲道理。
苟老头只能说:“那我试试,今天阴雨天气,可别被雷劈。”
说着,拿了个铜钱在手里盘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最后空中一抛,落回他掌心刹那,铜钱都发了光。
苟老头惊道:“禅禅的桃花居然就在镇上,镇上的外来人。”
洛惊禅脸都白了,不会是那个流霞仙子吧。
他想立刻就去斩了这桃花。
苟老头:“刚捞上来,人没事还活着,一会儿就能醒。”
不是流霞?那又是谁!
“她是偷偷跟着洛家的人过来的,一个人渡海险些遭难,好在家底丰厚,保命的法宝很多。她大概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想救你。”苟老头将拳头捏紧,笑眯眯地问:“你想到谁了?哪个女子会不远万里来救你?”
不知为何,洛惊禅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了一个名字。
阮轻尘。
会是她吗?
既然大师说人没事,洛惊禅虽想知道是谁,却也不是特别急,而是问旁边那站得笔直的书生:“爹,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要跟大家说?”
既想坦白,又想放弃的仇牧远扯了下嘴角,心头把洛惊禅给骂了好几遍:“小兔崽子,坑爹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