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特殊的美,不但如此,他还很不会说话。她扭扭身子从他手里挣脱,负气朝那棵大树游去。不过也多亏了他,让她顺着树干往上游,包袱还能好好顶在脑门上。后来明月东升,她倚着一根树枝赏月吃肝的时候又想起他,不知道他是谁,哪个山头哪个门派的。这里的地仙太多了,多到看见一个凡人都觉得稀奇。如果那小哥是个凡人也很好,红尘公子,自由东西。
在这之后,她又辗转换了几棵树,有时候也下地,捕捕青蛙田鼠什么的。目前的这棵树她比较满意,树顶的枝桠能照到太阳,对于她这种需要不时补充热量的物种来说,这样一个天然浴场简直是梦寐以求。
当然大夏天不能暴晒,否则她的一身翠色会变黄。她很小心地保护自己的皮肤,天热了就住到下层来,这棵树上只有她一条蛇,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一天午后,风吹林叶,沙沙作响。她昏昏欲睡时,发现树下的巨石上躺着一个人,虽然换了身衣裳,她还是认出来了,就是那个给她系包袱的人。
她一阵欢喜,忙下树看他,他沉沉好眠,嘴角还带着笑意。她昂着脑袋观察,从哪里接近比较好呢,大腿上好吗?大腿上肉多。不过这样不太符合竹叶青优雅的格调,她选择上手,他的手指多好看,像山间的玉笋芽。
她在他指缝间缠绕,以前总恨自己不长个子,现在却又觉得很好。要是个十来斤的大汉压在他手上,他可能会打死她的。
他的手指上有兰花的香气,她伸缩着信子嗅,嗅得舌头都麻了。他醒过来,抬起手看,很惊喜的样子,“又是你!”
因为长了一双红眼睛,比较有识别度,她竖起身子摇摇摆摆,表示你眼神不错。
不知道人对他们这种爬行类有什么感想,反正他并不讨厌她。后来午睡常来,她一见到他就顺着树干下来,老老实实收好毒牙,趴在他身旁。她有个很好的特长,擅长制冷。盛夏时节,她附近方圆一里内长毛的动物,都爱到她这里来蹭冷气。蓬山属于相对比较恒温的仙山,但偶尔也有暴热的时候,那年他把她带回去了,装在一个钵里,放在上风口的窗前。
她到现在才知道他是琅嬛君,他手下有个大司命,一身道骨仙风,严重洁癖患者,进门就嫌臭,让仙君把她扔了。
她很伤心,盘起来嗅自己的身子,哪里臭了,明明一点味道都没有!好在仙君没听他的,他给她喂仙露,喝了三个月,大司命进门时就再也不捂鼻子了。她的皮肤也越来越好,通体油亮,不夸张地说,她绝对是蓬山上最绿的竹叶青。
女人变美就会有自信,她觉得自己有资格喜欢仙君了。他的性情很好,长得也好看,所以她要努力修炼,争取有朝一日修成人形,和他男欢女爱一下。
当然他不知道她的野心,在他眼里她就是条蛇而已。值得庆幸的是,琉璃宫里氛围不错,她不用冬眠,能静得下心来悟道。不知过了多少年,她结了丹,体内有股蓬勃的力量开始滋长。她也开始变得怕热,大概是越来越向人靠拢了吧。
热了就要出去发散发散,她喜欢泡在无根大泽里,琅嬛灵气四溢,这样有助于她修炼。可是一夕之间天翻地覆,紫府出事了,琅嬛的推背书被人篡改,用的还是玄黄笔,一切矛头指向了仙君。她知道那个始作俑者一定会再入琅嬛,便凫在大泽里伏守,结果等来了齐光君,他慌慌张张涂改三生簿,她情急之下居然化了形。
这下完了,目标太大被发现了。齐光君追出来,一个掌心雷把她劈倒,声色俱厉地质问她:“你看见什么了?”
她又没瞎,该看见的当然都看见了。小小的竹叶青气势如虹:“老子要告诉他!”
结果威风没抖上片刻,他下了杀手,打得她骨节寸断。最后一把天火点燃她,把她扔进了琅嬛。
太热了,灼灼热浪烧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看见自己的鳞片翻卷,像旱地里开了花的苁蓉。琅嬛的大门阖上了,一排书架倒塌下来,压向她……她一惊,顿时从梦里挣出来,圆睁着眼睛大口喘气,半晌才看见床沿上坐着的人。他的脸穿越了前世今生,现在再看依旧是梦里的样子。她胸口憋闷得难受,恨不得怪叫一通,才能纾解那种痛苦。
仙君捋她的头发,替她擦了擦鬓角,“梦见什么了,这一头汗。”
她定定看着他,眼眸里盘踞着惊恐的蓝光,“仙君……”
他嗯了声,“怎么这么叫我?”
“你还记得竹叶青么?”
第101章
“竹叶青,色绿,剧毒,常半挂在树枝上,喜夜间行动……”他把书上记载的都背出来了。其实也不是刻意,是一直存在于脑子里。崖儿忽然提起这蛇,他就觉得可能要坏事。先前齐光也曾提及,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有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都忘记了,那条竹叶青……他好像确实养过,他倒没有考虑他们为什么都来问这件事,只是奇怪,“厉无咎找过你?”
崖儿点头,“我在东山上查看地形,他就在那里。”顿了下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记得竹叶青么?”
仙君的脑子转得飞快,不久之前她还问过他,有没有和万妖卷以外的妖接触过,他当时矢口否认说没有,现在翻供还来得及么?要是抵赖到底呢?好像也不行,她大概是掌握了什么证据,才会咄咄地来逼问他。
仙君艰难地喘口气,“竹叶青……山里很多啊,蓬山也有。”
她眯眼问:“你养过么?”
他迟疑了下,见实在搪塞不过去了,犹犹豫豫道:“好像养过,不过我连它是公是母都不知道。”
崖儿撑着身子问他:“那蛇美么?”
又是一道可怕的题型,他斟酌片刻道:“我看不出它的美丑来,不就是一条蛇么,能美到哪里去!要比美……无论如何比不过你。”
“那你喜欢她么?”
他背上汗都出来了,慌忙摇头,“我是正常人,没有那种不正常的爱好!我不喜欢蛇,我只喜欢你。”
然后她沉默了,夜明珠的荧光幽幽照在她身上,他看着她缓缓褪下衣裳,露出了玲珑香肩。她的身骨很软,尖尖的下巴抵在肩头上,朦胧中绯衣如火,媚眼如丝,美得野性而辛辣。
他受宠若惊,腼腆笑道:“我今天烧了什么高香……自从蓬山过后,就没受到过这样的礼遇。”伸手想去触摸她,她迂回婉拒了,转而在他指尖轻蹭,那若即若离的碰触,让人酥麻到心上。
他吸了口气,指尖在无暇的肩颈间流连,一路往下,落在半露的雪冢上。仿佛是远古就隐藏于佛堂上的,驾轻就熟的引诱,他难以抗拒她这样的弄色。心似春水,在她的一顾一盼间荡漾,他想去掬她,她伸出小舌在他指尖一舔,那种难搔的痒奔跑向四肢百骸,他人顿时沉醉了,不知今夕何夕。
“我和那条竹叶青像么?”
她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嘶嘶的气息从他耳蜗里钻进去,他听得见她吐纳的韵律。可销魂归销魂,依旧惊出他一身冷汗来,他惶恐地看着她,“叶鲤,你中邪了么?”
她酒醉似的慵懒一笑,“我中邪了,你帮我驱么?”慢悠悠拿那玉雕似的鼻尖抵蹭他的下颌,轻叹道,“你和那竹叶青也曾经这样亲昵过,你忘了。”
仙君慌了,“没有,我怎么可能这样!那蛇傻乎乎的,整天就知道倒立和睡觉。而且它太小了,三角脑袋芝麻眼,实在不怎么好看。”
她的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仙君咽了口唾沫,“怎么了?我说蛇而已,你动什么肝火?”
可是她冲他磨牙霍霍,尖着嗓子说:“我就是那条竹叶青,你说它的坏话,就是在说我的坏话!”
仙君彻底傻了眼,究竟是怎么和竹叶青牵扯上的?脾气这么大,不会又怀上了吧!
忙拽过她的手,扣住手腕仔细号脉,她倔强地挣开了。仙君心头生凉,发现女人实在太难对付了,他不单要小心不和别的女人走近,现在连蛇虫都得保持距离了。
他枯着眉看了她半晌,靠过去拢她的肩,“岳楼主,你是一楼之主,江湖上顶级杀手组织的首脑,不能这么耍脾气。没错,我是养过竹叶青,可养了几十年,它趁着蓬山大乱逃跑了。也许是受够了紫府岁月的枯燥,再也不愿留在琉璃宫了,人各有志,蛇也一样。”
这么看来,他并不了解全部真相。也是,一个万事随缘的人,不会去纠缠漫长生命中偶尔出现的过客。走也好,留也好,一切全凭各自欢喜。所以他养的蛇忽然不见了,在他看来是厌倦了,离开了,却从来没有想过去追查下落。竹叶青在天火中尸骨无存,他却以为它找到了另一种快活的生活方式,过它想过的好日子去了。
崖儿心里哀凄,撑着身子不说话。他见了忙把她抱进怀里安抚:“你是不是怕明晚不敌齐光?你放心,只要把枞言的精魄骗出来,我一定替你手刃他。”